居明玉和沈纵回到家里,最开心的竟然是三姨太。“哎呀,老爷你看,这下不就凑齐了嘛!”她美滋滋地招呼着下人铺台,原来是想打麻将可没找够人手。
“明玉和怀袖回了啊。”居世庸放下报纸打了招呼,显然心情也很不错。
居明玉才没兴趣和他们一起玩,正欲上楼,被沈纵抢先一步堵在了楼梯口。
“世间没有一样东西能够比得上家人团聚,这份福我是享受不到了,你总不至于在这里也让我失望一次吧?”他细声细语劝慰着,牵起一只手,领着她往客厅里走去。
“谁跟她是一家人……”她嘴上这么咕哝,到底还是没扫他的兴。
他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就当是陪陪我吧。”
四个人在桌旁就坐,也不多说话,张罗着就开始洗牌,一时间四下只有牌面相撞的声音。居世庸本是在吞云吐雾,见坐在下家的女儿紧紧拧着眉峰,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也就顺势捻灭了烟头。“明玉啊,别整天动不动就皱眉,很容易生皱纹的。”
“就是啊,”三姨太边码牌边笑盈盈道:“姑娘家一脸苦相,很不招人待见的。你说对不对啊,好女婿?”她朝沈纵抛了个眼波,把居明玉瞧得直犯恶心。
沈纵笑而不语,往桌面抛了骰子,这才说道:“明玉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得很。”
“哎哟,看你们俩甜蜜的,我和老爷倒成了碍事的了!”她娇嗔,手下麻利地垒起了长城。
居世庸打出一张东风:“对了,怀袖,我可听说你最近和那个日本商人走得很近?”
“您是说南里先生?我与他在生意上确实有合作,不算太熟。恰好这阵子帮了他几个忙,所以往来密切了些。怎么,您有兴趣?”
“呵呵,商人嘛,来来去去的,无非是钱的问题。他这人我略有耳闻,心重,可手不算狠,等你哪天有空把他约出来吃顿饭,我做东。”
“没问题,”沈纵应承得很爽快:“还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要不就明天中午?我叫人预定家吃日本菜的餐厅。”
“那就拜托贤婿了!”居世庸红光满面,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眼见心头大石落定,他这才记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们不是明天试婚服吗,中午行不行啊?”
“不打紧,约了师傅白天到家里来,估计很快就能完事,到时我们一起去吃。这家店的裁缝是专门从法国请来的,明玉很是喜欢。”
“好,好啊!”这番话让居世庸听得更为舒坦,“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交给你,我可放心极了!”
“那是。居叔叔,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待明玉,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的。”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孩子,还叫叔叔……”
“哈哈,一时顺口,让父亲见笑了。”
“老爷——”在旁边被冷落许久的三姨太总算瞅准了时机,不慌不慢地插话进来,半是艳羡半是嗔怒道:“我先头和姐妹去了那家婚纱店子,裙子可漂亮了,那模特身材也好,穿上去就像仙女似的,大家都羡慕得紧!我当时就在想,我们家明玉到时候穿上也一定会光彩夺目,靓丽极了……”
他不甚在意:“你要是喜欢,就也去买一条呗!”
“那我可不敢,都半老徐娘了,还弄这些作甚?”她嘴角一撇,好似遭了多大委屈似的:“我就指望着啊,以后咱们晟儿成亲,老爷你也花一半的心思在上面,这我就知足了……”
居世庸总算琢磨出了她的意思,心里不自觉嘲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连这个也要争出个所以然来,无聊至极!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可没表现出半分,“你啊,老是没个正经。”
“三万。”她出了张牌,嗔嗔笑道:“可不是嘛,跟老爷在一起,我还在乎这些虚的东西干嘛呀……”
“碰。”一直没吱过声的居明玉总算逮到了机会,“满脸麻子卖什么膘。”
三姨太反应极快,立马杏眉高挑:“明玉,说谁呢?”
“说它呢。”居明玉笑笑,把手里的牌面亮给她看,原来是个九饼。
“这样呀,我说嘛,那么大个人了哪能目无尊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多么没家教呢。碰!”她说着拿起居明玉刚刚打出的九饼,又抽了一张自己的牌出来:“樱桃小口带把刀,红中。”
居明玉攥紧手中的牌,静静看向她,面无表情:“说我可以,别说我娘。”
“我哪敢啊,老爷,你看她——”三姨太一脸楚楚可怜状。
又来了……这俩人聚在一块儿就从来没停息过。居世庸揉揉太阳穴,只觉得头都要大了。
“胡了。”正当此时,沈纵接过了话茬,将自己面前的长城一推,如沐春风:“喂了几圈牌,可算让我等来了。”
“让我看看,哎呀,乖女婿,你这回可是杠上开花,大丰收啊,可得让我沾沾你这喜气!”三姨太倒是见好就收,见居世庸没有要帮她讲话的意思,凑过头来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沈纵面上笑意不变:“是我沾了三姨娘的光才对。”
“你这孩子,满口甜言蜜语,尽会讨我欢心。”她嗔道。
接下来的几轮,无非又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唇枪舌战,各持一方,互不相让。
“进了棺材还带帽——西风!”
“碰。出水蛤/蟆水上漂,发财。”
“杠!白壁前后两面光——白板!”
“……”居明玉默默吃瘪,好不容易绕过居世庸又轮到她,这才轻描淡写抛出一句:“横吹笛子竖吹箫,二条送您老人家了。”
“明玉——”这下别说居世庸,连沈纵都坐不住了,附到她耳边低声提醒:“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谁欺负她了!”此时的居明玉就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炮竹,一点就炸了。她轰地一下站起来,将牌堆重重一推,稀稀落落的麻将顿时跌得四处都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一个两个变着法子给她喂牌,不是放炮就是故意不吃,当我是瞎的啊?”
“小小蜡烛没多高,头上一点火就冒。虽是大冬天的,也得小心热伤风啊。”三姨太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假模假样安慰她道。
“你们俩够了!”居世庸终是忍不住低喝一声。
“这牌你们自己玩吧,我陪不起,也不稀罕陪。”她冷冰冰丢下一句,甩手离去。
“明玉,唉,这孩子……”沈纵百般无奈,匆匆与他们告别也追着她的身影走了。
好好一场牌局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居世庸委实说不清其中的光怪陆离。“这下满意了吧?”他愤愤剜了三姨太一眼,也气冲冲上了楼。
这下徒留三姨太一个人待在客厅之中,下人颤颤巍巍进来收拾残局。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麻将,握在手心摸索一阵,悠悠道:“小鸡无毛飞不高。”展开手掌,一个一条赫然而现,她唇角微微上勾,数着票子,心里暗暗愉悦:“玩不起,就别玩呗。”
沈纵冲出大门时,居明玉已经登上了自家的车。“你跑哪儿去?”他一只胳膊横过来卡在车门缝隙之间,弯下腰来,向窗内瞧去。
“你别管我。”她别过脸不看他,吩咐司机:“去画廊。”
“小姐——”司机双手扶着方向盘,一脸为难:“前几天发生枪击案,那边现在都戒严了,过去恐怕不安全啊。”
“胆小鬼,那就去河西谦德庄。”
司机极其犹豫地望向沈纵。
“……我如今连你都喊不动了是吧?”
“明玉,你去河西干什么?”沈纵胸膛起伏着,还没缓过劲儿来。加上出来得急没罩外套,此时被冷风一刮略感寒意。但他还是维持着一般的和颜悦色,好言相劝:“那里住着的都是些流民,拾荒老头,包身工,地痞流氓……总之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臭名昭著,你一个姑娘家过去多不安全。”
“对啊对啊,那边儿就是个垃圾场,工人好不容易才能找到空地搭简易房。发大水的时候好多家都被浸得发了臭,瘟疫蔓延得很快。明玉小姐,可千万不能去啊!”司机也赶紧发声作补充,全力阻止小姐这个不明智的行为。他可不是在吓唬她,前段时间就有人在墙根处挖了大窟窿,睡觉时把身体塞入洞里,整个头露在外面,伙计过来填沙子把他埋了个严实。谁知那人梦里不老实,夜半翻了个身,沙子堵进口鼻造成窒息,第二天两个伙计合力才把尸体搬出去,为此还登了报纸。
“嘁,装什么假正经,还不都是你们这些阔佬哄抬房价,那些人拿命换饭吃也租不起房子,自然只能往那里挤!”她松门想推开沈纵,被他一把攥住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明玉,你不能冤枉好人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良民。”
她定定地看着他诚恳的表情,嗤笑出声:“商人还有清白的,你逗我呢?”
“有啊,我就是个例外。”他见她态度有所松动,便趁热打铁道:“今天天色晚了,你要是想去谦德庄,明天我带你去好吗?”
“我自己有手有脚,就不劳你沈大公子费心了。”她抽回手,走了几步又回头瞪着他:“不许跟着我。”
“好好好,”沈纵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举手表示妥协:“我送你回去以后就走,这样总行了吧?”
“随你便。”
沈纵一直将她送到楼上,房间还没来得及踏进去,木门就被飞快关上,差点撞到自己鼻子。
“……”他讪讪碰了碰鼻尖,把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小环叫了过来。
“沈、沈公子……要留下来吃饭吗?”小环仍旧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他没有回答,径自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对身后的两个保镖说道:“你们留在这里给我看紧了。”
语毕又转向小环:“这段时间你就负责专门伺候你家小姐,别让旁人近身。”
“为什么啊?”小环听蒙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这几天外面不太平,没什么事情,就别让你家小姐出去了。”他面上笑容依旧和煦,说出来的句子却不容置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