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金币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值得吗?”
金币在前,保罗哪里顾得上回答。他简直就是喜出望外,欣喜若狂,几乎以饿狼扑虎的姿势抢走金币,然后放在牙齿上用力一咬。哎哟喂,牙疼。卧槽!是真家伙,是真的金币!他真的给我金币了!天哪,发财了!
过了一会儿,保罗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十分丢脸,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野狼小心翼翼的走到笼口,向下探头看去。现在他们已经非常高了,从这个地方跳下去绝对会摔成肉泥。野狼瞥了眼保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最后还是作罢。他关上铁门,重新回到安全的角落,坐下。
时间只剩二十多分钟了。
野狼抬头,眺望城楼顶。铁笼的四壁是镂空的,所以视野非常好,能够看得很清楚。但由于距离太远,所以象征着安全的地方,依旧陷入浓浓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黑幢幢的影子。
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野狼背靠着铁壁,沉默下来。
一时间,笼子里又陷入了死寂。保罗在这种沉默的氛围中,觉得格外的尴尬。他发现自己特别不擅长交际,尤其是在这位贵族面前,总是搞到冷场。
保罗试图挑起话题:“那个,大人,抱歉,我,我刚才确实是太鲁莽了。肯定给您增加了很多麻烦吧。只是,我是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父亲欠了赌场的债务,他把我家的房子都抵押出去了,如果我不这样的话……”
保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把这些隐私讲出来了,或许是太尴尬了吧,又或许是他脑子抽风了吧。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让他彻夜不眠的内容,连提一提都会心如刀绞的内容,只是换回了野狼冷漠的一声“哦”。
野狼的冷漠,令得保罗格外的不爽。
这个贵族真是太高傲,太没有礼貌了。他这么想,我认识的人就不会这样,听到这么凄惨的事情,他们肯定会露出抱歉的表情,然后安慰我。可是,这个贵族年纪小小,居然就已经傲慢至此,实在太可恶了,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
保罗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无法忍耐,于是愤怒地说:“我把我的私事儿都告诉你了,你难道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他甚至都不用“您”这个称谓了,反正钱已经到手,更何况,野狼看上去比他还小。
保罗语气里的怒火,让野狼不能轻易忽视。因为,他俩同在一个铁笼里,悬空挂在几百尺高的地方,实在是太容易发生点意外了。
所以野狼不得不照顾另外一个人的情绪。“你想让我说什么?”他不明白,保罗的怒火究竟从何而来。
不过,幸好保罗立刻就解释给他听了:“欠债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这些事情也不是我想要做的!我,我都是为了家里。我辛辛苦苦地去当守卫,背诵那些天杀的名录,天天练武,每天……天知道我多想放弃。可是我不行,就为了这一枚金币,为了这区区的一枚金币,我不顾尊严,甚至不顾生命危险,跳到悬在几米高的笼子上,我这么辛苦,但都不是为了我自己!你难道就不准备说什么吗?”
这些话或许憋在保罗心里很久了,他一直想要找个人说,却找不到对象,今天估计是担惊受怕太多次,一时情绪波动太大,居然就对着野狼发泄了出来。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野狼脸上的表情居然还是冷漠,似乎不管他说得多凄惨,都无法令这张波澜无惊的脸泛起表情的波纹。
不过,野狼默默地听完他的诉苦后,并没有“哦”,而是有些困惑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保罗愤怒地:“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
野狼打断他:“我们并不是朋友。”
保罗愣住。
野狼接着说,“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透露你的隐私?”
“你向我抱怨你的生活,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是金钱,还是同情?”保罗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但是野狼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闭了嘴:“如果是前者的话,我想我已经非常大方了。”
保罗藏在胸口的那枚金币,开始发起烫来,烫得保罗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他开始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了深深的愧疚。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回事,突然脑子一热,怒火就发了出来。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我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给你同情。”野狼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容,“因为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不管你描述得多生动,别人也是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哪怕你哭的再伤心,喊得再绝望,也仅仅只是把你的痛,告诉了对方的耳朵。”
保罗皱着眉说:“你讲得也太极端了,耳朵听到了,内心肯定也能感觉到。所以,同情还是有用的。当然我不是说我在要求同情,只是说,偶尔发泄一下情绪,是有用的。说不定,事情反而得到解决了呢。毕竟,大部分人都是充满善意的,大家都是善良的。”
“善良?”野狼轻笑了一下,“在这个世界上,善良又有用什么用呢。”
“你的痛,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真正能懂。你的苦,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真正能救。更何况,你口中的痛苦,和真正的绝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善良,善良又有什么用呢……”
野狼的声音悠远漫长,仿佛是从笼子之外,比山更远的过去传回来的。他的眼睛似乎已经跨过厚厚云层,投向了无人知晓的过去。
也不知道他究竟记起了什么,他忽然好像被谁用针狠狠扎了一下,整张脸都扭曲了。不过,不过他并没有将那一瞬间的回忆讲出来,只是扭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笼子外面。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别人分享心事。有什么用呢?反正,这世上永远都不会有人懂你。”
野狼坐在角落,背挺得笔直,全身绷得很紧,长剑放在离手最近的位置,看上去随时都能应对任何突发事故。
但保罗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读到了孤独两个字。
保罗迫切的想要说什么,但只觉得野狼像块巨大的寒冰,坚不可摧,让人根本就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一个小脑袋忽然从野狼的披风里钻了出来,将保罗吓了一大跳:“哇!什么怪物!?”
黑暗中那个孤独的影子愣了一下,抖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冰霜,先是狠狠瞪了眼说婴儿坏话的保罗,然后低下头来。
小家伙打了个哈欠,扬天|朝他晃动小手。
看着阿斯蒙蒂斯的可爱样子,野狼眼中的冰霜顿时全部融化。
阿斯蒙蒂斯晃了好久,然后猛地一把抓住了野狼的手指。他的小手像一团火焰般,仿佛连灵魂都能温暖过来。大手和小手握在一起,一大一小,那感觉,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野狼忍不住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野狼放松背脊,向后靠在铁壁上,曲起双腿,让婴儿站在自己肚子上。同时,借着厚披风和角度,遮挡住他的尾巴。
阿斯蒙蒂斯趴在野狼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撒娇地在他颈窝蹭了蹭。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难受地“啊啊啊”了起来。
不会吧!野狼诧异地将手放在阿斯蒙蒂斯的肚子上,结果发现肚子居然空空地凹陷下去,而且还发出饥饿的“叽咕”声。
野狼不敢置信地瞪着婴儿,这是什么恐怖消化能力!?他居然又饿了!?一两个小时前,这个肚子还鼓成个球好吧!?野狼简直就都要给跪了。
但阿斯蒙蒂斯却浑然不知自己的恐怖之处,像小奶狗一样在野狼怀里撒娇打滚,满脸的求投食求收养。
这世间上怎么能有这么软萌的小生物呢?野狼被他蹭得整颗心都软了,顿时什么原则什么疑问都抛到脑后,只想满足婴儿的要求,给他弄点东西吃。
可惜,他浑身上下找来找去,就只找到一块牛肉干。那还是他顺手从酒馆拿的,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给用上了。
但是,这个是在缺乏食物的紧急情况下,充当应激粮食的,不能现在就给小家伙当零食吃。
野狼刚这么想,结果对上婴儿的大眼睛,手就自动地递了过去。
阿斯蒙蒂斯顿时满脸喜悦,嗷呜一声扑过去,抓着肉干开始啃了起来。
野狼瞪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我怎么就给他了呢?野狼思考片刻,然后就把思考这件事情丢到脑后,因为婴儿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两只小手一起抓着肉干,嘴巴一边鼓起来,嚼啊嚼啊,天哪,受不了了,怎么能这么太萌呢……
阿斯蒙蒂斯一脸无辜和茫然地抬头看他,片刻,咧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牙齿上还挂着肉的碎片。
噢,诸神在上,这表情简直就是蠢透顶了。野狼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你刚才是怕他冷,所以让他藏在衣服里吗?难怪我看你衣服鼓鼓囊囊,但没敢问。他是你弟弟吗?你对他真好。”
野狼忙着给蠢透顶了的阿斯蒙蒂斯清理牙齿,等他忙完后,保罗刚说的话才传到他的大脑里。“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然后又不说话了。
保罗觉得气氛又开始变得沉默,努力想要说点什么,但上一次他失败了,反而把小贵族弄得很郁闷。他左右张望,最后看着笼子外的景色,突然有就有些感慨了:“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坐在铁笼里,以前我都只能看着别人走进来,但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
野狼掰开阿斯蒙蒂斯的嘴巴,仔细检查牙齿,确认没有食物的残渣后,心情十分好地抬起头来,分了一点关心给保罗:“为什么?”
保罗侧过脖子,指了指上面的烙印。
野狼明白了。
保罗的脸上忽然露出落寞的表情:“其实……我从出生到现在,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大卫堡。所以,我不太能明白,那些拼命想要逃出去的同胞们的想法。今天居然还有人死了……我,我倒是听说过,可是没有亲眼看过。外面,真的有那么好吗……”
保罗看上去十分的困惑。
野狼难得多跟他多讲了一句话:“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你答案。外面好,还是家里好,这种事情,只有你全都经历过,才有资格回答。”
保罗有些惆怅地看着野狼,苦涩地笑了一下。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嘿!这里可真高啊。别人都说,大卫堡是领主做的一个奶油南瓜派,我还不相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他蹲在地上,扒拉着铁栏杆向外看,“你瞧!中间是凹下去的圆形,而周围则是拱起的城墙和高山,像南瓜派两边的凸出的酥皮。这可不就是一个南瓜派吗。”
野狼扭头往下看。果然,正如保罗所描述的那样,大卫堡像个圆形的南瓜派,被切成了四大块。三小一大。
三块小的面积相同,看位置,估计分别就是“花街”、“赌街”、“黑市街”。而另外一块面积较大的,就是野狼并没有去的第四条路。
从高处俯瞰下去,第四条路的前面,有个相当大型的圆形建筑,看形状,有点像是个阶梯广场,或者斗兽园之类的地方。而后面,则是像个军营一样的地方。
等等,军营?
这就有点奇怪了。为什么大卫堡这种山坳坳的小地方,居然会藏着军营?而且目测规模还挺大,至少得有几千人驻扎在里头。
事情顿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