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雅麦尔大陆的西南方居住着一群长相奇特的异人,他们有着一张类似于人的面孔,两鬓长出浓密的棕色毛发,背后伸出一对羽翼丰满的翅膀。这群奇特的异人世世代代游走于大海与陆地之间,靠捕鱼采食为生,无论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亦或是狂风暴雷的天际,随处都能看到他们矫健的身影,他们是年轻的羽翼人部落。
海滨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这里常年日照,午后的沙滩泛着点点金银,那些金色的沙子在阳光的曝晒过后留下了狂躁的余热,但无论向前或是向后,温和的海水与亮丽的椰子树群将这种酷热之感瞬间消除,偶尔有几只海鸟停在海滩上,涨潮的时候,它们就扑腾扑腾地飞走了。
穿过椰子树群,往前再走上一段距离,会发现一片奇异的领域,这里像是一片密林,但是幽暗的自然之中又多了几分文明的味道。高耸粗壮的大树上修建着一座座木式建筑,这种建筑修葺得特别独特,在几棵扭曲苍树之间,一座坚实的木房子坐落其中,树干成为它们坚固的立柱,盘根错节的根须包绕着木房子,高大的阔地榕慷慨地伸出它们的枝干来支撑这一座座精致的建筑。这些阔地榕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风雨洗礼,粗糙的表皮上镌刻着岁月的痕迹,它们神秘的外表之下透露出一丝丝灵性,这种灵韵感染了木房子,让房子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这里是羽民人生活的地方。
修建房屋的木料是这个领域质地最好的云松乔木,骄傲的羽民人对自然之力拥有无限的谦卑与敬仰之情,每当砍伐树木的时候,他们都会怀着深深的歉意,他们能与这个自然之中最原始的存在沟通,那些高耸的云松乔木。
当羽支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已经亮开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脑觉得清醒了许多,早晨的时光弥足美好,窗子外满是油叶和泥土的芳香,高大的榕树伸出它们繁盛的枝叶,这一片繁盛让晨光落下星星点点,那种幽幽绿绿的清凉让人倍感惬意。羽支走出门去,母亲早已为他准备好可口的松子饭和香醇的椰子奶,还有拳头般大小的椰子香包、沁人心脾的菠萝麦酒,羽支冲着母亲微微一笑,他琥珀色的眼睛像是两枚低调华丽的胡索宝石。
“今天的椰子奶可是最新鲜的!”母亲笑着说,她端起一个敞口的泥塑鸭嘴壶,将其中的椰子奶缓缓倒入木杯中。
他的母亲长着一张美如白玉的人类面孔,披一头油亮漆黑的飘飘长发,头戴珍珠流苏额饰,螓首蛾眉,她和羽民人在外形上有着极大的差别,背上没有翅膀,双手不是鸟爪那样的褶皱,完全一副人类的模样。她清澈的眼神宛若星辰,透露出一丝丝贵族气息,如果不是穿着低调奢华的鱼皮衣,一定会误以为她是哪个贵族家庭的富家千金。
羽支走过去,端定地坐在凳子上,棕色的卷发垂至耳际,随着身体微微摆动,他的眸子已如同父亲一般深邃,犀利初现,似乎可以洞察一切世事。
“香包看起来就很有胃口哦。”羽支对着母亲俏皮地赞许。
“按照我们家王子的要求做的!”母亲笑着回应道。
“我可不想当王子。”羽支纠正,
“我要当枭鹰。”他将双手放在胸前,眼睛微微地闭上,嘴巴安静地吟唱出一阵祷告,然后迫不及待地准备开始享用早餐。
“祈祷一定得虔诚,祭神如神在,否则休想得到先祖的馈赠!”此时从里屋缓缓走出来另一个男人,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与他那宽厚的臂膀极其相符,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飒爽的英气,鼻头像胡索山脉的石峰,耳间垂挂两粒闪闪发亮的炫银耳坠,面部坚毅如鹰隼。
“阿爸早。”羽支从祷告中回过神来,看着父亲严肃的目光,将祷告的姿势保持了一阵子,他又重新将眼睛闭上,做出一副虔诚的模样,面部尽显谦卑之情。
“快过来吧,尝尝这椰香松子。”女人对着男人说道,她一面抬起白嫩细腻的右手,微微整理一下额头的珍珠额饰。
那个男人的面部舒缓了许多,朝着女人点了点头,他缓缓走过去坐在女人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女人心有领会的莞尔一笑,她的脸蛋美得像一幅画。
早餐在一片愉悦的气氛中完毕,吃完盘子里的食物以后,羽支意犹未尽地抹抹嘴。
“父亲,我要向你挑战!”羽支做出一个衅端毕露的姿势,他已经长得基本成型了,雏鸟的模样早已流逝于往昔,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自己,羽翼丰满,活龙鲜健,他是一个实实足足的男子汉。
“今天的赢面该有多大?”男人严肃地说,他的面部僵直犹如枯糙的云松树皮,毫无一丝亲切感。
“那需要试试看才知道!”羽支很不服气。
那个男人也不正面回应,径自捧着一杯菠萝麦酒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但他似乎觉得并不过瘾,又从身旁的酒袋中倒出半杯芳香甜美的椰子醇酒。
“某人可是试过无数次了。”男人抬起酒杯稍添劝讽地说。
“不试先祖都该嘲笑我一千回!”羽支激动地眸子在闪烁。
“唔,真好闻!”男人转动着手中的木杯,他的鼻子迫不及待地凑近杯子闻一闻,仿佛下一刻就要钻进酒杯中。
“希望让椰酒醇香。”他情不自禁地比喻。
这个叫做羽极的男人,很认真地接受了儿子的挑战,他用眼神示意羽支到门外空地去,自己也缓缓起身朝屋子外走去。
父子俩面对着面,将一根粗绳摊开,两端分别绑在自个儿的身上,他们的翅膀微微地舒展开来,缓缓扇动,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两人一同看着女人。
“开始吧。”尧嫣微笑着宣布。
决斗一触即发。
两人的翅膀瞬间完全展开,他们的身体向后微倾,翅膀呈一定的角度扇动起来,地面上卷起一股股躁动的气流,羽支表情十分专注,一面扇动翅膀一面用力拉紧绳子,他必须凭借巧妙的力量与技巧将父亲拉向自己这边,任何纰漏都可能导致这场角力的失败。他的大脑飞速地思考着该如何分配力量,暗暗运用着父亲教授给他的角力技巧,他这样做着,收到了一点点成效。他的父亲也毫不含糊,认真对待这场角力,将身体向后微倾,用力地抓着绳子,翅膀扇动地很有节奏,不快不慢,始终将重心压得很低,他是一名技艺超群的海猎人,但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没有显露过多,他对绳索的拿捏以及翅膀扇动的角度与快慢掌握的恰到好处,从轻松的神态来看对于这场角斗势在必得。双方角力持续了一段时间,一方的形势明显好过另一方了,羽支看起来有一点吃力,手臂上的肌肉抖动地不像样子,翅膀扇动地极不平稳,他心乱如麻,但依然咬牙坚持,为着心中涌动地那一股热流,他的“男子汉”意志支撑着他做最后的抵抗。
突然羽支扇动的方向出现了致命的失误,一下子腾空而起,他在喧嚣的扬尘里像一团灰溜溜的麻雀,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羽毛和卷叶在他狼狈的身体周围乱糟糟地飞舞,他被父亲轻轻一拽,扑腾三两下,便落地认输。
“你的定力还没有我想象中好。”羽极微微喘着气告诉。
“可能是因为我的重量和你还存在差距!”羽支狡辩道。
父亲咯咯一笑。
“好啦,你们俩该歇息一下罢,做事得要有个轻重缓急。”女人娇柔地开口,她的淡眉瞬息间颦蹙,嫣然无方。
母亲的提醒让羽支瞬间兴奋起来,他全身抖擞一下,闪烁的眼神一扫刚才角力的疲惫与低落,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的第一次海作。
“准备好了吗,阿支,时间可不等人!”父亲走到儿子的旁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羽支顺着一个稍微倾斜的角度看着父亲,目光坚定,
“我早就向往那一片天空了。”
“那么去收拾一下吧!”父亲叮嘱。
羽支迅速返回木房子,从自己的屋子里取出昨晚就准备好的包袱,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些食物以及捕猎需要用的物品,
“这些已经足够了。”他喃喃自语。
“这些还远不够!”
说着羽极从里屋走出来,手里多了两把钢叉,它们通体黑色,发出暗淡的光泽,这是羽民人世代狩猎所使用的武器。
“哇哦,它们好锋利!”小灰雀忍不住感叹道。
“它们锋利得足够杀死一只角灯鬼。”说罢父亲将其中一把递给儿子。
羽支细细地打量着手中的宝贝,一面朝着空气做了几个劈刺的动作,兴奋不已。
“我想我们该出发了。”父亲建议。
羽支点点头,一面向母亲挥了挥手,从屋里走出去,在从树上跳下的瞬间将翅膀伸展开来,他猛烈地扇动翅膀,渐渐地飞了起来。
他飞跃过阔地榕下旋转环绕的木阶梯,飞跃过阔地榕支撑着的坚实美丽的木房子,飞跃过繁盛油绿的阔地榕树顶,飞到了潮热榕地之上飘着悠悠祥云的辽阔晴空。
他的父亲紧跟着他,他们往西边飞去,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两人快速地飞翔着。
“紧张吗?”羽极在天空中大声地喊道。
“我想我已经看到挂在我耳边的那一对坠子了。”羽支十分淡定从容。
羽极粗犷地大笑,他以一种似深海一般宽慰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总是这么自信。”
现在不是一个季风多发的季节,天气比想象中要好得多,父子两人来到了羽民渔港,眼前一片热闹的景象,羽民猎人纷纷忙碌着,在甲板上,在天空中,他们坦胸露乳,海水与汗水在亮堂堂的胸前闪闪流过,黝黑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泽泽发亮,渔船一条接一条驶进渔港,鲜活的鱼儿在甲板上蹦跳着,好不欢乐,这是羽民人赖以生存的食物,亦是海洋的馈赠之物,西海便是羽民人的母亲。
羽民渔港位于西海岸北边的避风海湾之中,古老的羽民人从遥远的拉雅尼克腹地来到此处,褪荒开垦,历经千年,终于立居于此,在这片自然朴实的文明国度之中,有两样东西值得羽民人无比骄傲,一个就是位于潮热榕地中的阔地榕木房,另一个就是此时眼前不甚繁荣的避风渔港。
“我们要借一条渔船。”羽极看着眼前的盛景说。
“问谁借?”羽支对着父亲问道。
“借船还需造船者咯!”一个干哑的声音自两人后方徐徐传来,这个声音老旧的快要进入坟墓,显然不是出自羽极之口。
他们向后望去,木制的边台上站着一个佝腰驼背的糟老头子。
“首领可真是稀客呀!”糟老头子眯着眼睛说,他穿着宽松带扣的亚麻马甲,黑色打渔裤裤脚卷至小腿三分之二的位置,两只粗糙的大脚光秃秃地露在外面,左手托着一个红木弯把烟斗,那个烟斗已经非常破旧了,亮漆褪去大半。
“你们一定要尝尝我亲手做的秘制鱼干。”老渔夫笑呵呵地说,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左手将烟斗放入嘴中,吸上一口,很快便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浓浓的烟气,他的眉毛长及下眼睑,活像腾云驾雾的东方仙神。
“他是谁?”羽支好奇地询问。
“老渔夫的名字必须很快记住,老渔夫的寿终不久将至。”糟老头子咯咯地告诫,
“老渔夫叫羽奎。”糟老头儿说着吐出一个美丽的烟圈儿。
“奎爷爷...”羽支生疏地说出来,似乎在向糟老头儿打招呼,但又像是在认识某个素未谋面的人。
“好!”羽支说,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句有问题,本来应该连着前三个字的。
“奎爷爷可不好,奎爷爷胆儿很小的!”老伯伯乐呵呵地说,他的脸庞皱纹满布,一笑起来嘴角两边的肌肉绷得更紧了。
他放下烟斗缓缓走向父子两人,他的步伐就如同他的烟斗一般沉旧。
“我年轻的时候可有你那么高!”老伯望着羽支说,他如今矮了羽支足足有半截之多。
“奎伯。”羽极对着老头子恭敬地喊道。
老头子可不开心,他向来不爱别人拘于礼数。
“你还是老样子,摆着个臭马脸,就跟飞疾一个样!”他像是在训斥,眉头微皱,表情严厉,但是突然又变作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不过臭马脸都去当首领了!!”说着老头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让人胆战心惊,生怕下一刻他就被呛死。
“跟我来!”
说完老头子背着手悠闲地向前走去,父子两人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干船坞,里面整齐地停泊着各式各样的渔船,那些渔船大小不一,约有十几来艘。
老伯此刻得意得很,骄傲溢于言表,他扫视着这些造型美妙的船儿,目光闪烁。
“这是‘疾风’。”老伯指着其中一艘告诉,那船被涂了棕红色的漆料,风帆荡荡一如垂落的马鬃,它的前端宽长骏美,宛若整装待发的汗血神驹。
“这是‘闪雷’。”糟老头子指着旁边的另一艘介绍,它浑身银白,前端锋锐犀利,如同一道破天闪电。
还有‘白浪’、‘吼狮’、‘枭鹰’,老头子一一列举,如数家珍,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此。
“尚瘸子说他的船是咱们村子里最好的,但是他那条瘦得跟只猴子似得破船一开出港子口,就撞得跟他的腿一样瘸啦!”他说完又大笑起来,随即被刚吸入的烟叶子呛得连连咳嗽,但表情立即又变得认真起来,
“我的宝贝可不一样!”他叼起烟斗说,
“它们可都有名号的,就跟人一样,它们就像是我的孩子。”
羽支看的眼花缭乱,每一艘仿佛都是他的最爱。
但他最终选择了‘枭鹰’号,在众多船舶之中最为低调的那一艘,它的表面被涂上黯淡的灰褐色漆料,毫无羡艳之感,但细细观看,却给人以无比的勇气与胆魄,羽支就希望成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