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热榕地渐渐解除了警戒,近海附近又出现了渔民的身影,但士兵没有放松,羽极要求他们每天必须沿着固定的海岸线巡逻,一刻也不能松懈,哨塔上还有士兵看守,在黑夜来临之前,他们就飞往捕鱼区催促渔民们离开。在村子的周围,羽冲带领士兵们认真巡逻每一个哨点,他们察看一切可疑的区域,并且布置下长老们交给他们的符咒陷阱。
“你觉得这样好吗?阿极,支儿从未独自一人外出游历。”尧嫣语声忧虑。
画面定格在榕地里的腌臜小道上,此刻已是半晚时分。
羽极走在尧嫣一旁,满脸思虑,
“鉴于村子当前的状况,让他出去闯一闯很有必要。”
两人绕过自家的阔地榕树,不远处有蚊母鸟啼叫。
“很有必要?我看未必,”尧嫣质疑,
“他还只是个孩子。”
“在母亲眼中孩子永远都只是个孩子。”羽极皱着眉头微讽。
“难道不是?阿极,哪一个做母亲的不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一种天性。”尧嫣反驳。
“可他已经到了舞象之年了啊!”羽极叹道。
“的确,”她承认,
“但仅仅只限于舞象而已,他还不足以上战场。”
羽极停下脚步,用一种深深质疑的目光看着尧嫣,
“你们轩辕族的女人都是这样溺爱孩子的吗?”
尧嫣驻足片刻,仰视羽极而答,
“你错了,我母亲才是轩辕族的女人,而我可不是。”
羽极明白,这根本就是答非所问,深叹一口气,然后继续迈步向前,
“我有我的考虑,嫣,你知道吗?做父亲的又何尝不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看着他,静静聆听,
“这样安排对阿支而言或许更加安全。”
“你的意思是让他远离战事?”尧嫣立即问道。
羽极望向前方,一片昏暗景象,
“我就是这个意思。”
随即他瞥见一个仍旧没有安全感的眼神,
“还是算了吧,把孩子放在母亲身边或许更加安全。”
“你要知道。”尧嫣解释,
“就算避免了来自海里的威胁,难道就能够避免这个世界其它的威胁吗?”
“界熊森林的毒虫猛兽可不比西海少!”
羽极百口莫辩,他面临着一个无懈可击的母性逻辑。
“你是想让他变成鹌鹑吧,先祖啊!”他苦笑,随即闷闷不乐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尧嫣赶紧跟上,
“支儿可不会变成什么蠢鸟。”她解释,
“他是凤凰、金鹏、甚至是巨龙。”
羽极眼神轻佻,表情惹弄,继而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但愿如此。”他说。
两人来到祭祀大厅。
祭祀大厅是一座古风古俗的圆形塔状建筑,基座由天青石砌筑成环形台阶状,正中央是一块沿阶梯而上的矩形巨石浮雕,往上多为木料,它的顶部为鎏金宝顶单檐攒尖,往下由象征青天的蓝色琉璃瓦铺设呈巨伞状,屋檐下挂有一块金色神牌,唤作迦楼罗殿(迦楼罗在古卡赛迷语中译为金翅大鹏),大门为灰褐雕印雷电法门。
推门而入,殿堂由六根金柱和六根檐柱共同支撑而起,顶部三层金缕花鸟藻井层层收进,构造精妙,殿正中央有一座人面鸟身俊美类人石像,他的面部表情骄昂,目露神光,左手自然垂下,右手弯曲呈握爪状,脖颈后环绕两条春蛇各蒲伏于左右臂膀,他的底座为汉白玉雕花草基石,左右配享先祖神牌,其余偏位供奉日月星辰和云雨雷电等诸灵牌位。
大祭司名为重(chong)将,非羽民部族人,着一身棕色暗袍,见着羽极夫妇,恭敬礼拜,
(羽民部族语)“Seimocaharya”(先祖圣光。)
(羽语)“Seimomemberkuti”(先祖保佑。)羽极虔诚回应。
随即重将吟唱一段虔文,大概意思是,
(羽语)“日暮浩海,星辰大地,先祖圣光,引照圣堂,金色羽翼,巍然光芒,普照众生,芸芸可畏,赐福虔徒,伴他荣欣,吾以吾力,引汝至堂,汝心尚虔,金光万丈,渡厄引难,四海无量,句芒,句芒,吾潜心吟唱,句芒,句芒,神佑于羽疆。”
他吟唱毕,便徐徐问道,
“首领近来可好?”
“先祖在上,诸事顺利。”
“这便好。”重将说,他又将目光移向尧嫣,轻轻托住她的双手,
(羽语)“Seimolaharmet”(先祖赐福。)
尧嫣微闭双眼,轻轻开口,
(羽语)“Seimomemberkuti”(先祖保佑。)
说罢重将将手移开,缓缓托在胸前,
“想要说什么,只需虔心吟唱。”他对着羽极夫妇又一礼拜,随即静静离开。
尧嫣首先走到殿堂中央,面对着句芒神像屈膝而跪,合拢双手,
“我得好好拜拜。”
她说,然后缓缓闭上双眼,虔诚吟唱,
(通用语)“伟大的句芒神,伟大的春神,伟大的草木之神,扶桑之神,彩鞭之神,春蛇之神,感谢您赐予我夫君,感谢您赐予我孩子,感谢您保佑我及我家人平安度过这漫漫年华。您的恩泽眷顾我、指引我,使我碧玉之年得一挚爱,您的恩泽滋润我、哺育我,使我桃李之年顺利得一子。我崇敬您的良工操守,为这一片苍茫大地带来钟灵毓秀之景,我敬仰您的厚德载物,让芸芸众生怀揣信念前行,惠风和畅,明德惟馨,您的恩泽如同沛雨甘霖,指引我冲破世俗劫难,远离苦海,到达心中所望之境,您的恩泽宛若馥桂熏兰,伴随我与夫君共度厄难,慈悲坚贞前行。伟大的句芒神,伟大的春神,吾乃丹朱凤凰之王与轩辕巨龙王后之女,吾乃金鹏圣子之妻,吾乃世间绵绵慈母中渺小的一位,伟大的句芒神,伟大的春神,伟大的草木之神,扶桑之神,彩鞭之神,春蛇之神,愿您眷顾我,保佑我,保佑我及我家人至生平安,永无厄难,愿您眷顾我夫君,保佑我夫君身体健康、一世顺璨,愿您眷顾我儿,保佑我儿茁壮成长,永爱呵护。”
(羽语)“Sajakenhidupa,matuseedinlaberbuhenti。”(一生侍奉,矢志不渝。)
尧嫣吟唱完,摊开双手缓缓睁开双眼,明眸泛着晶莹泪光,表情略带忧伤。
“你怎么哭了?”羽极皱眉。
“只不过忆起缕缕往事罢了。”尧嫣道。
“还是不要流泪为好,徒增悲伤。”
然后他在尧嫣安静起身后,也跪在了垫毯上,十指交叉放于额头前,闭眼开口道,
(通用语)“伟大的句芒神,伟大的春神,伟大的草木之神,羽民庇佑之神,牛耕之神,御龙之神,我看到乌云遮住了上空,片刻不得安宁,我知道金光就在那片乌云后面,依旧心绪不定;我看到西海波涛汹涌,恶魔给予部族痛苦,片刻不得平息,我知道海底平静却蕴藏黑暗,生命之蓝在向我招手,心绪依旧未定;我梦到榕地在燃烧,鸟飞兽散,生灵在绝望嘶鸣,古树在哭泣,焚燃苍苍绿野,生命在消亡,但我尚未看见,内心依旧无法平静。以往种种,顺境或逆境,缘由年少轻狂,秉性焦躁,时常苦恼,但每每如此,由您指引,拜您关怀,便在忐忑中见坦途,迷惘中见真知,由此我深怀感激。时至今日,已逢诸多磨难,世间险阻,艰难困苦,由您循循善诱,我已变得不焦躁、不嗟叹、不埋怨、不放纵,但我战胜苦难,却见证了死亡,走出阴影却永远活在阴影里,因此我怀有恐惧,总觉枉负众人,纵使阴阳隔世,心怀愧疚,迟迟不得解脱,于是,便在此,虔诚祈祷,悉心聆听,愿您给我指引,伟大的神,带我走出阴霾;愿您给世间指引,伟大的神,播撒一片繁欣。伟大的句芒神,伟大的春神,伟大的草木之神,羽民庇佑之神,牛耕之神,御龙之神,吾乃丹朱凤凰后裔,吾乃金鹏之子,吾乃潮热榕地守护者、西海守护者、羽民守护者,在此祈誓,今生今世,守护于此,万劫尽瘁,无怨无悔。愿榕地得永世安宁,愿西海得永世安宁,愿青天得永世安宁,愿众生得永世安宁,因这份苦痛实在沉重,凡人难得救赎,枉梦若存,我愿独自承受,愿榕地永不受诅咒,愿族人永不受侵扰,若需供奉,我愿付出生命,在所不惜。伟大的句芒神,伟大的春神,伟大的草木之神,羽民庇佑之神,牛耕之神,御龙之神,愿您慈悲眷顾,世间万劫,诸多苦厄,永息战乱,息心宁人,愿世间再无磨难。”
(羽语)“Sajakenhidupa,matuseedinlaberbuhenti。”(一生侍奉,矢志不渝。)
他们在浓浓地夜色中离开祭祀大厅。
月色凄凉,蚊母鸟啼叫更添悲伤,尧嫣在黑暗中小心挽起了羽极宽厚的手臂,像一只温柔小鸟一样依偎在他的身旁。
“嫣,我一直有一个问题,”羽极开口道。
“嗯?”尧嫣缓缓抬头看着羽极的脸庞。
“你希望阿支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尧嫣轻轻握住羽极宽大的手掌,不经意间发现他的掌纹比以往更加粗糙了,两人挽得更紧,
“你怎么想?”她提出。
“榕树因扎根于深厚土壤,生命之绿才会显得如此繁盛,稗草享受着水稻一般的待遇,结出的却不是谷实。”
“我希望他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他说明。
但尧嫣的脸部立即变得云谲波诡,轻松利落地挣脱开双手,
“羽极,少拿你的那些可笑比喻来说服我。”她生气,
“我才不希望他成为一个什么有作为的人,他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意愿,有自己的梦想,为什么还要按照我们为他设定好的道路前行?我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去独自解决生活中遇到的种种麻烦,我会向他保证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尊重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也许我们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但千万不要让孩子代替,你要记住,那是我们的梦想,不是孩子的梦想。”
“日出猎海,日落归乡,晨起入林,舒暮载归,我期待他过这样的生活,就如你我当初所期望的那样,我选择让他成为一个普通人。”
羽极哀叹,心境忽然变得深远,
“可最后真的就如你我所期望的那样吗?”他深深地反问,
“这世间最难之事便是成为一个普通人罢!”
尧嫣沉默,似有所想,此时距离家门口还有一段不小的路程。
“你的态度有多坚决?”随即她立于夜色中探问道。
“我无任何态度,也无任何强令命言。”羽极强调,
“我仅仅想说明,那是迟早的事。”
“他注定是一个不平凡之人。”
然后,她愣愣地思考,面临着一个无可批驳的世道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