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中的香火像往常一样淡而无奇。
门客济济火腼腆地笑着,两腿够不着地,在椅间晃荡,整个宽大的红漆梨花木椅衬托出他畸形的身躯。他的哥哥“鸡翁”世慕济济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叼着一根镶嵌着玉石的金烟斗,年龄不大但脸上皱纹满布,他是一位成功的生意人,有着所有生意人固有的秉性,心中装满了算计。“黑阎罗”耿烈相貌凶恶,面如玄碳,他拥有尔雅释州北方人典型的高壮身躯,屁股比红漆梨花木椅还显宏伟,快要把椅子扶手挤爆。“白面布摩”阿比科莫的脸白得吓人,冷若尸霜,看起来阴森可怖,他旁边的梨花木桌子上放着“维图”以及一把“拖契”。“金刀客”果果依惹和“银枪游侠”乌尼蒙格是两个年轻人,怒发怒目,英气逼人,有如两把玉石雕刻的尖刀,互为对面,分别坐在座次相同的两个位置上,不约而同地擦拭着自己的武器。“老实人”安来年龄最长,满头银发,坐在最偏的位置上,嘴中含着一根几尺长的磨铜烟锅,好像还未融入当前的气氛当中。“火疤眼”雷波阿卓皱着烂红的左眼歪着嘴,心中不知在想着何事。“鬼谋士”巫阿莫翘起个二郎腿手摇着“勤克”,闲情逸致地品着茶,丝毫没有一点担忧的样子。阿尔萨南看着眼前的众生相,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发现古尔曲比的袍泽之谊皆不过是一群豺狼狐狗,当下犹如百鬼聚宴,这是他在帮助楠莎娘完成求卜以后才有闲心细细审视他们,头一次宴请他根本没有留意过任何人。
古尔曲比若有所思,手藏在黑色袖中,背对着众人,问道。
“他们怎么说?”
“回大人,纳苏格日将军暴跳如雷,说这事儿有损家族颜面,他要讨回个公道,他需要您亲自给他一个交代,否则...”尼布阿姆回话道。
“否则什么?”古尔曲比回过身,不紧不慢地问。
“否则会采取见血的行动。”
古尔曲比笑了起来,众人似乎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阿尔萨南不明白他们所笑为何事。
“他老爱说一句话。”古尔曲比道出原由。
“你有种,给老子等着!”济济火接着他的话就脱口而出,
“可是每一次就没下话了。”
众人都开始笑出声来,厅内的气氛更热闹了。
“十个亲家九个嫖,还有一个在难受!”小个子济济火开玩笑,
“纳苏格日将军比孬种还孬啊。”
果果依惹和乌尼蒙格被逗得咯咯地笑。
古尔曲比也以笑作为回应,但在短暂笑声后从眼神中带出一点恶,也带有一种同情,说,
“纳苏格日的行动也仅限于暴跳如雷而已,这是他在自己手下面前挽回颜面的唯一机会。”
“他如若不发怒,恐怕颜面扫地。”巫阿莫回应。
“他其实还有一句口头禅。”“火疤眼”掏出一杆短烟锅歪着嘴说道,
“打狗还要看主人。”他将烟锅点燃,抽了一口,吐出来一口仙气,接着说,
“其实他自己就是一条狗。”
“可不是嘛!他动不动就爱吠上几声。”济济火小短腿一蹬,从梨花木椅子上跳了下来,一瘸一拐走到巫阿莫跟前。
“鬼谋士,你应该最了解他的为人吧!”
巫阿莫眼神难以适应地挤了一下,下意识瞟了一眼在座的每一位,他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索性及时纠正道,
“看你说的,好像我跟他一个德行,你该问问你的亲哥哥谁最了解他。”他说完转向世慕济济,
“对吧?鸡老板?”
世慕济济知道鬼谋士将话题的焦点转移到他头上,可未显慌乱,以他的机智与口才,完全应付得来。
“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对着众人说,
“一提起楼吉家的少妇,你们应该能立即联想到两个人,我怎么听说他们为此还争风吃醋?诶诶,你们谁能告诉我,究竟谁才是她的野老公?”
“哈哈哈!”“金刀客”被逗乐了,
“鸡老板说话一针见血,牡潘可是我们雨师妾的红人呀。”
“一对凤眼外加一张泼妇的嘴,还有一对浑圆的球。”世慕济济评价。
果果依惹点头赞同,
“纳苏格日将军为人虚伪,怕有损声誉,只在暗地里偷偷办事儿,没料到毁在了那女人叽叽喳喳的嘴上。倒是另外那个男人,行事挺光明磊落,可最终还是纸包不住火,事情闹大了,不得不靠古尔曲比和诺苏格其两位大人出面平息。”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女人就是一枚臭鸡蛋!”耿烈骂道。
“诶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婊子嗑瓜子,什么闲嘴不闲!”世慕济济戏谑。
巫阿莫的脸像烟熏的腊肉,拿着“勤克”的手也不见扇动了,他在努力思索该怎么挽回颜面。
“玩笑话适可而止就好,小心哪天你们走夜路也跛了脚,倒是鸡老板,你的小姨子应该比自家的鸡肉好吃的多吧?”
厅堂又响起一阵嘲笑。
阿尔萨南一脸厌恶,
“这里没有一个好鸟!”他心想,他已经坐立不安起来,只想赶紧找到楠莎娘,等待她醒来,然后送她回家。
济济火捕捉到了阿尔萨南微妙的表情,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跟前。
“你得好好感谢古尔曲比大人啊,他为你摆平了你所创下的祸。”
阿尔萨南看着眼前的畸形怪物,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把他提起来钉在墙上,用他的腿来挂战刀。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古尔曲比问。
阿尔萨南将眼神从济济火的身上转移开,仇视着昂紫土司,一言不发。
“立刻走。”他心想,可他实在不愿再与古尔曲比多说一句话。
“你肯定想要离开雨师妾。”古尔曲比道出了他的心声,
“那也要等待楠莎娘醒来以后才行。”
“不识好歹!”耿烈骂道。
“不识好歹?”阿尔萨南反问道,
“你们哪一个敌得过古尔曲比?你们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耿烈一个巴掌拍在桌子上,一声霹雳巨响。
“忘恩负义的东西,是不是想让我收拾你?”他气愤不已。
“没必要!”古尔曲比及时制止,
“以后会有机会,今天还有重要的事。”
他说完将目光重回阿尔萨南。
“你差点制造了一起血案,若非我的朋友及时出面制止,恐怕你和楠莎娘今生今世都无法离开雨师妾。”
“你们不上来,待我杀了恶毒女巫,就带着楠莎娘飞走了。”
古尔曲比轻蔑地一声笑。
“那样乌蒙人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古尔曲比说完用眼神示意阿比科莫,阿比科莫心有领会,早有所准备,他自始至终都摆着一副冷面孔,头发梳得整齐,额头锃亮,他从一旁的梨花木桌上拿起“维图”,那是一个虎口龙尾的竹制箭筒,周身雕刻密文。他起身走到阿尔萨南的面前,从箭筒中取出三根签递给阿尔萨南,表情严峻。阿尔萨南仔细地端详了一阵,那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文字。
“那是毒蛇茶雅让我转交给你的三根卜签,代表着三种预言。”古尔曲比说道。
“装神弄鬼。”阿尔萨南不屑地回应。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都没有心情理会,我的职责只是将卜签上的信息转达给你。”古尔曲比说。
“跑得快的是骏马,懂得多的是布摩。”古尔曲比站了起来,对着阿比科莫做了一个合手尊重的敬拜。
(乌蒙语)“祈求您的传达。”
阿比科莫收回卜签,正对着阿尔萨南,向后退了一步,浑身抖动起来,他身着棕色绣纹袍子,像群蜂乱舞,铁链子、银链子、铜铃、金银饰器同时响起,似是在发出阵阵警告,他的面容在清脆响声中更显苍白可怖。
(乌蒙语)“长生棺,万物苏,符文既是祸端,汲取等于毁灭。”他从三根卜签中抽出一根将其折断,信手丢在了地上。
(乌蒙语)“圣光草原圣光灭,黑水盘旋暗涌流,烈焰沸天。”他抽出第二根卜签只手折断,丢弃于地。
(乌蒙语)“巨鸮腾空起,事不过三,三变坠落地。”他提起第三根卜签,用双手掰断,而后松开手,两根断签悄然落地。
“疯子。”阿尔萨南小声嘟哝。
阿比科莫并未理会他,急步迈到古尔曲比的跟前凑近耳朵说出一阵急促的话语。
济济火阴险地笑起来,
“预言正式生效啦!”
“又一个疯子。”阿尔萨南嘲笑。
“很明显!”古尔曲比在白面布摩退下后不安起来,靠近阿尔萨南一点。
“到这个份儿上,你只能选择虔诚!”他警告阿尔萨南,声色俱厉,他抬起手来比划,宽松的绣花袖子滑落至手肘处。
“第一,符文中藏匿着祸端,汲取等于毁灭;第二,在圣光草原与黑水盘旋之地会有一场大火;第三,你只能再变身两次,第三次变身之时就是你生命终结之时。”
阿尔萨南听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但还是故作镇静地笑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那些鬼话?”
熟料还没等古尔曲比发话,济济火又果断地接话道,
“难道我会相信呐?可是她预言了我的出生,她还预言了我短小畸形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