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巫幼晴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了。
她听见了申季扬的声音,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张脸,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比身上任何一个伤口都来得深刻而痛楚。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伸手扯住了乔浅初的手。
乔浅初低头看着她已经泛白的指尖,回握了一下,转头对申季扬道:“她刚醒,经历了车祸又差点没了孩子,情绪还不稳定,你先出去,我和她谈谈。”
申季扬瞳孔一缩孩子?!
什么时候有的孩子?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震惊地将眼神定在巫幼晴的肚子上很久,终于缓缓抬头,却立刻又被乔浅初的目光被逼退了几分谴责、不满,甚至还带了点厌烦。虽然情绪淡淡,但是很容易便能够感知到。
他有些羞愧地咬了咬牙,点头道:“那拜托你了。”
乔浅初不答,转身低了低身子,将巫幼晴的头发顺了顺,眼神触及那张苍白的脸时,心里也是一阵酸涩。
她从来没有在幼晴的眼睛里见过这样千疮百孔的伤口,这段时间里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她也都藏着掖着不说。
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响了起来。
巫幼晴的眼睛这才缓缓睁开,眼神在触及门那边时却不是平静,而是更为猛烈的抗拒。
乔浅初疑惑地转头,也是一愣刚才的声音并不是申季扬出去了,而是巫怀柔进来了。
巫怀柔站在门边,和申季扬并肩,眼里的神色也有关心,只是不如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来得更加刺激和惊人。这个场面,她那天在超市里也见到过。
“申季扬。”巫幼晴终于缓和了情绪,开了口。
申季扬紧了紧自己的手指,应道:“你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此刻非常害怕从巫幼晴口中听到那两个字,几乎到了恐惧的地步了。他盯着巫幼晴的嘴,看着巫幼晴的脸,一时间都觉得陌生。
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转为现在这个样子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僵,彼此之间连最后的粉饰太平都难以做到?
“我很累,你知道吗?”巫幼晴开口,看着申季扬。
申季扬一滞。
巫幼晴继续道:“你不知道。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不明白自己把那么多年都砸在哪里,有没有得到过哪怕一丝丝的回报。孤灯和冷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刚才生死的一瞬间,我居然最抗拒的就是和你见面一段感情走到现在,你觉得还有继续的意义吗?”
“你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等你身体好了再谈。”申季扬开口,语声滞涩。
巫怀柔一直站着没有说话,但是在乔浅初的眼神瞟过来时,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离申季扬远了些,保持了距离。
她是知道乔浅初的,皇朝新开发的那个游戏的人物设计负责人,斩获了很多大赛的大奖,巫幼晴也经常提起。只是她见到的乔浅初,远没有现在这么凌厉。
巫怀柔突然也意识到了现在的局面,意识到自己在担任的角色,心里一慌。
“没有这个必要。”巫幼晴嘴里酸涩难耐,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我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不论是在这样的畸形家庭里长大还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我暂时都没有办法给他父爱,他不适合出生。”她当然疼,疼得要死。
这是她的孩子,她看见了乔浅初和唐一心的幸福,同时也看见了自己的不幸。她连怀孕了,都没有办法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因为觉得羞耻,也不想用孩子去绑住一个家庭,这是她最不屑于做的一件事情,也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的尊严。
申季扬一震,愣愣地看着巫幼晴,显然也没有想清楚这件事情到底应该怎么办。
“孩子?姐,你怀孕了?”巫怀柔惊讶地道。
巫幼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乔浅初始终抓着巫幼晴的手,在最初看向巫怀柔的第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有将目光转向过那边。
巫幼晴抬手,让乔浅初将她扶了起来,靠在了病床上。
“你走吧。”巫幼晴开口,对着申季扬道。
这话是她从来不曾说过的。她巴不得他留下来,现在还是一样。但是有些东西现在不割舍,拖得越久,就会越多牵扯,就像她自己这样。因为不舍和贪恋而生出的那点自我欺骗,终于在时间毫不留情的戳穿下揭开了真相,而这真相满目疮痍。
申季扬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看见了巫幼晴的脸色和表情,感受到了对面传过来的多深刻而复杂的感情,最终还是闭了口。
“好,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他的脚步在门边停顿了很久,又折回了两步,最终还是晃了晃,开了门,朝门外走去,关上了门。
“怀柔,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巫幼晴道。
巫怀柔一愣,看了看门外申季扬在门缝里渐渐合上消失的背影,又转过了头,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
乔浅初看了她一眼道:“我先出去。”
“你别走远。”巫幼晴抬起头,伸手扯住了乔浅初的手,话语里的绵软意味也是乔浅初不曾听见的脆弱。
她知道巫幼晴身边谁都没有,可以依靠的只有这群朋友,只有她。
“当然,我从没有走远。”乔浅初伸手再一次将她的乱发理了理,轻声道。
巫幼晴抿唇,两人握着的手都紧了紧,乔浅初这才站直了身子,往门外走去,路过巫怀柔的时候巫怀柔扯动嘴角一笑,想要招呼,但是乔浅初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了,眼神的位置是门把,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巫怀柔一愣,有些尴尬。
门再一次合上了,房间里只有巫幼晴和巫怀柔两个人。
巫幼晴恍惚间想起了很多个瞬间。她们之间在没有申季扬的时候,也算是美好的。能够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讲少女心事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还,所以对于当初那个枕边欢笑的人,到底还是有难以割舍的留恋。
“坐吧。”巫幼晴道。
巫怀柔点了点头,将凳子移到了巫幼晴的床边。
“其实到了今天这个尴尬的局面,我一直都知道大部分的错误在我。”巫幼晴开口。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巫怀柔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都是错的,只是她在伤害巫幼晴和伤害自己这两个选项里徘徊了很久之后,做了一个比较自私的选择。
巫怀柔低头看着巫幼晴手下雪白的被单,嗅着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此刻这样的味道让人清醒。
巫幼晴也低头看着,声音有些疲倦和嘶哑,“我太冲动,因为喜欢而蒙蔽了很多清醒的时候会有的想法。我以为他当年答应了和我结婚,就不是对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的,至少没有好感便不会结婚。我以为是这样的。”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麻药渐渐过去了,伤口开始疼了。
巫怀柔抿了抿唇。
巫幼晴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开口:“我知道他一直喜欢的人是你,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他。”
巫怀柔一愣,手指微微一僵,抬眼看着巫幼晴的苍白的面孔和已经完全失了血色的唇,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回江城之后。”巫幼晴道:“我知道他或许有喜欢的人,但是我不清楚是谁。我在表白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太多,一腔热血,喜欢就是喜欢了,但是我也没有想过他会答应。或许是那一瞬间的开心喜悦都让我挥霍光了,所以剩下的日子里,他就再也没有给过我欢笑。”
全身都疼。
值得不值得,她已经不愿意再去想,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她才终于想明白很多东西。
他不会对她笑,连扯动嘴角都已经是奢侈。她满心欢喜地在家里将做好的菜热了又热,时针转过了半圈,她就捂着被子一个人入睡,告诉自己还有明天,没有关系。冷热的交替,一定是热度融化了冰凉。
可是事实证明她的所有幻想都太过美好,热度是可以融化冰凉,但是申季扬不是冰凉,是冰川,而且那座冰川的另一半早就已经为别人融化,剩下这一面陡峭的险途,独独留给她。
“是我自己傻,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才明白。”巫幼晴低声开口,笑了笑:“江承北一直说我通透聪慧,但是我的任何通透在碰上了申季扬,都只能变得更加尴尬和心冷。就是因为明白,我才要抓住那一丝丝的可能,就是因为明白,我就算知道了结局,也还是控制不住撞上南墙。我已经撞了,所以够了。”
巫怀柔猛地抬头,看着巫幼晴。
巫幼晴也终于抬眼,看着她。
两人眼神里的情绪都是翻涌,但显露出来的却远远平静许多。
“这么多年的努力也足够让我明白这些了。”巫幼晴苍白地笑了笑,伤口抽丝般拉动,在皮肤上磨蹭之后产生了割裂般的疼痛,她说出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的那句话:“我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