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从来是一件神圣而尊贵的事情。
青山巍峨,沧海无垠,荒漠千里,雪峰绵延。
只有活着,才能见到最温柔最灿烂的阳光,才能看到最美最可爱的花朵。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爱恨。
只有活着,才知道人间的肮脏与温暖,才知道人类本身的矛盾与伟大。
这世上,再没有比一个生命挣扎求生还要让人尊重的事情。
因为生命本身,就值得尊重。
可惜,总有人因为爱恨憎,因为别离苦,因为求不得,放弃生命。
这岂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这又岂不是一件古怪而美丽的事情?
林诗音微微低垂着眉目,心中欢喜一片,恍若花开。
李寻欢见她放下笔,笑道:“诗音,你可是画完了?”
林诗音的眼眸明亮而沉静,面色苍白,身形单薄,浅淡的仿佛一袭细雨烟尘,素净的恍若一幅丹青水墨。
风吹而散,雨落则逝。
“表哥,”她望向李寻欢轻轻的摇了摇头,“诗音突然不想画了。”
“这幅未完成的画,就放在你的身边,等待我再次画完它好不好?”
李寻欢放下书卷,走到林诗音的身旁。
林诗音身前的画像上,眉目舒朗的男子手执书卷,含笑而坐,眉眼发丝,神态姿势,衣角袍袖,无一不纤毫毕现,活灵活现。
正是李寻欢。
而在李寻欢的身侧还靠着一名女子,虽只描了些许轮廓,却依旧依稀可以看出,正是林诗音自己。
在画像的右下角林诗音提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表哥,好不好?”
林诗音唇角含笑的望着他。
李寻欢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发顶。
“好。”
那前来寻人的仆从,方才上前来,行了一礼,将李老翰林的吩咐说了。
李寻欢同林诗音一起穿过重重回廊,步入了李老翰林的书房。
他二人方一站定,便听李老翰林厉声斥道。
“林诗音,你可知罪!"
林诗音被吓得单薄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而李寻欢却是簇紧了眉峰。
“父亲,您在说什么?”
“表妹有什么罪?”
李老翰林却不理会李寻欢,目光灼灼,死死的盯着林诗音的面容,不放过她的一丝情态。
林诗音慢慢镇静了下来,她缓缓的行了一礼。
“诗音不清楚您的意思。”
李老翰林冷哼一声道:“你涉嫌同杜如晦合谋刺伤西厂都督汪直汪大人,已有人指证,汪直此时正在来李园缉拿你的路上。”
“你可知罪?”
林诗音呆了一呆,然后屈膝跪了下去。
她微微仰起头,一双眼眸直直的盯着李老翰林,坦荡而清澈。
“我林诗音发誓,从未做过此等事情,更加不认识什么杜如晦。”
“甚至连您口中的西厂督公汪直,诗音都是第一次听说。”
她轻轻的扣了一个头。
“诗音自由跟随您修习,知晓善恶之分,更明白女子之道,怎么会去做此等非人的恶毒之事?”
一滴泪珠轻轻的落于地上。
“诗音不知道开罪了何人,竟是如此污蔑于我?”
李寻欢看见她情状,微微垂眼,细密的长睫遮住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他撩起袍角,跪在林诗音的身侧。
他低声恳切道:“父亲,诗音不过是闺阁之中的一名普通女子,如何做的来您说的事情?”
“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李老翰林背负双手,沉默不语,只细细的观察林诗音,见她眼角微红,眼眸中盛满了哀怨凄凉之意,心中的一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虽然他并不相信林诗音有此等本事刺杀汪直,但总也要试探一番才能放下心来。
庙堂之上勾心斗角几十年,便是如今带病在家修养,一些习性却早已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起来吧。”
李老翰林柔和了语气,轻声说道。
“我知诗音你自幼聪慧乖巧,定不会做出此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不过终是怕你年少无知被歹人欺骗。”
李寻欢扶着林诗音起身,细致为她拭去眼角泪珠。
漆黑到近乎碧绿的眼眸深深的望着她,温和而柔软。
“诗音,不要害怕。”
林诗音的心仿佛被一根裹了蜜糖的针轻轻的刺了一下,泪珠竟是不由自主的滚落了下来。
她身子一软,倒在李寻欢的怀中,纤瘦的手指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哽咽难言。
表哥,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
就算是死,我也要你记得我一辈子。
对不起,表哥。
这就我的爱。
林诗音的爱。
李寻欢轻拍林诗音的后背。
“诗音,不要怕。”
“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
李老翰林见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诗音,你此番,只怕是受了我李家的连累。”
”你不如和寻欢一起走吧。”
“待我查清楚是谁陷害于你,再回来。”
林诗音闻言缓缓从李寻欢的怀中站起身,哑声说道:“不管前因如何,诗音只知道诗音是清白的,那么就没有人能定诗音的罪。”
“诗音不会逃,不会躲,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位汪直汪大人来。”
“我要随他去京都,让圣上还我一个水落石出。”
“诗音绝对不能因为我陷您和表哥于不忠不义之地。”
“宁为玉碎,绝不瓦全。”
少女单薄,瘦弱,眼角犹怪泪珠,但她的神情却执拗,坚定,毫无妥协的余地。
李老翰林的手轻轻的抖了抖。
“好孩子。”
千般话语万般疼惜却终是化作了口中吐出的一句话。
林诗音深深的行了一礼。
“多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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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明月高悬,星辰如钻。
林诗音深夜寻了李寻欢,一道在亭前听风起舞赏月喝酒。
李寻欢手执长笛,月华如练,笛声清幽,青年身如青竹,微垂眉目,光华内敛,林诗音的一颗心却似深陷梦中,难分难舍。
心思杂陈间,林诗音伸手握住李寻欢的手掌,她的手指纤瘦而冰冷,浑似一块寒玉雕就,只冰的李寻欢抬眼看了一下她。
“表哥,你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好?”
李寻欢放下手中长笛,淡淡微笑,眉目疏朗而俊气,眼眸温柔而灵活,永远充满令人愉悦的希望。
他并没有说话,只轻柔的握住林诗音的手指。
然后微微低头,吻在她的额间。
从未有过的温暖柔和,从未有过温存缠绵。
林诗音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一吻,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从天地初开之时,一直等到现在,穿过无数的空间与时间,穷尽了所有力气挣扎,才终于等到了这一吻。
她闭着眼,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