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袁泠霜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欲裂,身上烫的厉害,几乎要使出很大的力气,才能将沉重的眼皮撑起。
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周遭的环境——一个山洞、一堆篝火。
发生了什么事?泠霜心头一凛,试图坐起来,却双手使不出力气,当即倒在了地上。她仰面躺着,努力地回忆,终于记起在西郊围场发生的事情,最后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段潇鸣紧紧抱她入怀,护着她,两人一起坠入了断崖下的河流中,强大的撞击力和冰冷的河水让她瞬间失去了知觉,再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泠霜剧烈地喘息着,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此刻吓人的高烫体温。不过,这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是:段潇鸣呢?!
袁泠霜举目四望,目之所及之处,除了空洞的崖壁,一无所有。这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段潇鸣去哪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当她心头一系列疑问待解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从洞口方向传来:“你醒了?”
泠霜循声望去,正见段潇鸣背光站在那里。泠霜一颗惊惧不安的心瞬间安了下来,伴随着同时,两行眼泪刷地流下来。
“怎么?很痛?”段潇鸣放下手中的两节竹节,迅速来到她身边,焦急问道。
“你……去哪里了?我……害怕……”从来没有听过自己的声音如此干涩粗哑,泠霜都不免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害怕,怕得无所适从。
段潇鸣不禁将她搂在怀里,他清楚地感受到她全身抖得厉害,这样地虚弱,却拼命睁大了眼睛直直望着他一刻不敢移开,眼泪决堤而下,映着篝火的光,在苍白的脸上蜿蜒出两道泪痕,这样一幅样子,叫他莫名心疼地厉害。
“我去取了点水来,你浑身都是被树枝刮伤的伤口,泡了冰水,现在发着烧,不要乱动。”段潇鸣温声说完,便想放下她,却被她死死拉住袖子,不免柔声道:“我帮你弄点水喝,”见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袖子,段潇鸣不忍,愈加放低了音调,柔声哄到:“我不走,不会丢下你,别怕。”段潇鸣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声音也可以如此温柔低回。
听他这样保证,泠霜才放心地放了手。她看着段潇鸣将两节竹节放在篝火的外围,用篝火的温度炙烤着,又在水中放了些野果山菌进去。段潇鸣侍弄完,回头看见泠霜双眼圆睁着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便道:“我们从高处落下来,被河水冲到了下游,此时身在何方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在山野长大,还认得几种野果能吃,所以,暂且将它们采来果腹。”见她目光落在竹节上,便解释道:“现在是冬季,找不到容器盛水,我便用随身的匕首截了两节竹子,这样装着水,放在篝火边烤,可以让水温一些,你喝起来,没那么难受。”
泠霜听他一件一件娓娓道来,声音沉稳,让人安心莫名,他到底还如前世里一般,外表冷硬凶狠,其实,一旦能让他真心相待,他是极为细致温柔的。
“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高烧不退,非常凶险,所以,今天我们必须要启程,我方才去砍竹子的时候看到山的那头有炊烟升起,想必附近必定有村落农家,我必须先带你出去,才能求医问药。”段潇鸣一边说着,一边往篝火里又添了些柴火,然后拿了一节竹节,轻轻抿了一口试试水温,觉得正好,才扶了泠霜坐起来,靠在他怀中,一口一口喂她喝。
“我知道你此刻很难受,但是,一定要坚持住不能昏睡,一会儿我背着你走,性命攸关,恕我不能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了。”耐心地喂泠霜喝完,段潇鸣如是说。
听到最后一句,泠霜只觉得很想笑,她很想努力地对他微笑小,一如之前她总喜欢调侃他,好让他放心,自己还能撑住,可是,用了好大力气,也只能让嘴角虚弱地扯了一下,终究是个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难看表情,一定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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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后,段潇鸣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罩在袁泠霜身上,又解了腰带将两人缠在一起,毕竟两人尚在荒山之中,也不知会不会碰到什么野兽,所以,段潇鸣将袁泠霜背在背上,嘱咐她双手勾紧他,自己腾出一只手,寻了一枝粗壮又相对笔直的树枝拿在手里,既能当拐杖,又能当武器。
“你的腿……?”泠霜忽然发现段潇鸣走路有些不稳,之前还以为是山路坑坑洼洼所致,可是走了一会儿,发现他头上冒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子,才意识到有所不对。
“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算不得什么。”段潇鸣满不在乎地一言,没有停下脚步来。
“我……我自己走会儿……”泠霜怎会不知,他是刀山火海里过来的人,耐痛程度异于常人,若真是皮外伤,段潇鸣肯定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别胡来,烧成这样,你哪还有力气自己走!”见她在背上挣扎着要下来,段潇鸣不禁呵斥道。
“放我下来……!”袁泠霜语气坚决。
“你小心!”段潇鸣见两人要一起栽倒了,没有办法,便解开了腰带,将她放到地上。
袁泠霜尝试着自己站立了下,觉得果然腿软得不行,便看向段潇鸣,见他眉头深皱,一副“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耍大小姐脾气”的无奈。
“扶我走……”泠霜道。
段潇鸣深深看了她一言,上前扶住她,也不多话,两个人便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段潇鸣原以为她这样的娇贵千金,嘴硬而已,走不了两步就肯定坚持不了了,孰料,竟走了好大一段距离,她还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尽管,她头上的冷汗涔涔,湿了鬓发,散乱的头发胡乱地黏在脸颊两侧,这样狼狈的样子,想来是她此生第一次。
“还是我背你吧。”看着她咬紧牙关拼命坚持的样子,段潇鸣颇为不忍。
“倘若你没有伤在身,你以为我会同你客气吗?”袁泠霜强撑着望着前方,脚下不停。
“你倒真不像是个权贵之家的小姐。”段潇鸣紧紧地扶着她,尽量让她的重量多倚在自己身上些,好减轻她的负担。
“你以为京中的千金们,一个两个都是养尊处优的吗?权贵之家,亦有忧愁、烦恼、苦痛……”泠霜低低地感慨一句,双目低垂。
是啊,虽然眼前的这个女子从小生于安乐,但是,豪门大户自有恩怨情仇,如他这般,虽然小时候时常为生计烦恼,但是却活得自在,没有权谋,也没有争斗,简简单单。林深幽寂,段潇鸣与袁泠霜两个相扶相携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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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潇鸣的判断果然没错,两人走了大半日,便幸运地遇到了进山砍柴的老农,那老农初见二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段潇鸣便忙谎称二人是夫妻,家住京城,做些小生意,此番带妻子出京去穆安县探亲,没想到在山中遇到了歹人,二人好不容易逃出,保全了性命。因为上月穆安县令上表,在境内有好几伙强盗出没抢劫路人,连官道都敢劫,周边郡县全部都望而生畏,一时间方圆百里的百姓和过境商旅人人自危,特上表请朝廷派兵清剿捉拿。这道奏疏还是他亲自呈报给惠帝的。因为西郊行宫的下游方向正好是穆安县的方向,所以,段潇鸣便以此编了个谎话。
老农听完,果然深信不疑,连连道他们村里都听说了那伙强盗,他上月还听村里外出的年轻人说官府已经张贴了榜文要缉拿强盗,如今见他二人年纪轻轻,长得极为俊俏,虽然衣衫落拓,却都是体面人家才穿得起的锦缎衣物,便十分客气,引路将二人带回了家。
二人跟着老农走了一段路,没多久便走到了一个小村子,虽然只有散落的五六户人家,但是对于此时的二人来说,已经如蒙大赦。
老农一家见家中来了两位贵客,招待地热络殷勤,老农的儿子遵照段潇鸣的吩咐,前往县城送信去了,儿媳更是将家中一只下蛋的母鸡杀了炖汤,给泠霜补身子。段潇鸣出身寒苦,自是知道对于这样的人家,这样招待的意图,可惜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半点值钱的物件,泠霜全身上下的钗环也都被水冲走了,只剩下耳上一对耳坠子,便摘了下来,送给了老农家。
老农的儿媳倒是个颇懂人情世故的妇人,推却了半天,才收下。段潇鸣见她如此,便道:“老伯救了我们夫妻,大哥更是为我们连夜去城里送信通知家人,恩人一家的大恩,在下与拙荆无以为报,现在身上也只寻得出这一点东西,大嫂暂且收下,待我们回到京城,必定派家人来重谢。”
老农一家人不免又是一番客套,千恩万谢地去了。
一灯如豆,一间斗室只剩了泠霜和段潇鸣两个人。段潇鸣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虽然还有些发烫,但是比起前几日,已好了许多了,山野人家的退烧汤,果然有些疗效。
几日来两人生死在一起,早已完全不避男女之防,泠霜任他帮自己安枕盖被,体贴一如一对真正的夫妻。
段潇鸣侧身坐在床边,看着泠霜整个人那么憔悴,想想这几日来的遭遇,对于他这个久经沙场的人来说,都觉得十分凶险,何况对她这样养在深闺的十指不沾泥的弱质女子?但是,她的坚韧和毅力,却叫他对她完完全全改观了,面对突发的艰难险阻,她的应对能力之强,超乎了他的想象。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回京?”沉默弥漫地让人有些无措,泠霜不由得率先开口说话。
“此番,牵涉了你我与鄂蒙公主,三方皆十分敏感,而且,你也知道,此番涉险,是鄂蒙公主故意为之,她欲将你置之死地。如今我们已经消失了三四日,也不知道朝堂上是个什么情况,京城情况不明,不宜贸然出现,还是先稳妥回京,通知了各自家人,再作定夺,更何况……”说到此处,段潇鸣不禁一顿。
“何况什么?”泠霜呆呆地望着他,不明所以。
“何况你同我一起失踪了这么多天,男女授受不亲,关乎你的名节,兹事体大,还是先回京通知了府上,看令尊作何安排为好。”段潇鸣试图尽量措辞委婉和缓一些,不过,纵使再委婉,泠霜也明白,自己经历此番,哪里还会有什么‘名节’可言……
“那……若是我以后嫁不出去,你肯不肯娶我呢?”袁泠霜明眸漫睐,映着粗陶灯盏里的一点昏黄光晕,静雅笑睨着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