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1 / 1)

“什么?!去凉州?!”袁府的大堂里,顾氏老夫人领衔,袁家人除了袁昊渊以外,全部到齐了。顾氏老夫人高八度的嗓音,明显透露出了浓浓的不满。早已预料到家里人肯定一致反对自己跟段潇鸣去凉州,所以,为了避免让段潇鸣受到袁家人言语上的难堪,泠霜提前叫段潇鸣独自去书房见袁昊渊了。

“凉州那种地方,岂是你能去的?!这是谁的决定?!你父亲还是你姑爷?!来人!去把老爷和姑爷请来!”顾氏老夫人气得脸色都红了,说着对外喊了一声,丫头们面面相觑,在原地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

“祖母疼我,霜儿心里自然是知道的。”泠霜见祖母是真的动了气,忙上前坐到她身边,双手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夫唱妇随,夫君去哪里,我理当相随……”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是,放眼看看这京中,外放的官员多了,哪家的内眷不是留在京中府邸,偏你嫁了出去,连心也贴出去了,非要跟去那样荒蛮之地!你这丫头也别说了,我是绝不会同意的,你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能吃得那份苦!再说了,你这一去,千山万水的,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回一趟,我已是这把年纪,没几年活头了!是要我这把老骨头含恨九泉不成?!”顾氏老夫人板着脸,表示完全不吃泠霜撒娇讨巧那套。

虽然已经得到惠帝亲自下旨,授予段潇鸣全权督卫凉州,但是泠霜夫妇回袁家辞行最终不欢而散,除了袁昊渊,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作出的决定。就像她母亲陆氏,虽然没有像顾氏老夫人那样作风强硬地大发脾气,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跟着他走了,我说什么,也是留你不住的,既然如此,便好好照顾自己吧……你如今已经是为人妻子,自不好与以前在家时一般自由自在,凉州边陲之地,荒凉苦寒,你素来畏冷,千万要保重自己才是,此去山高水远的,倘若有了身子,我也照拂不到,你自己多留心些吧……”陆夫人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极淡,表情更淡,只是那哀伤的眉目,让身为女儿的泠霜极为难过。望着母亲独自离去的背影,她甚至都不敢出声挽留一下,那样沉痛的不舍,源自于一位悲伤的母亲,血脉亲情,总是让人割舍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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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的前一日,泠霜特意进宫去看望了瑗妃。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几时能够回来,或者说,还能不能回来,所以,想在离去之前,见她一面。前世里,瑗妃最终被废,幽居冷宫,那冰冷到寒冰一般的岁月,亲自毁去绝世姿容,自我放逐,寂寞孤独地在冷宫终老,这样的命运,岂不悲凉!

瑗妃还是一如往昔,坐在藤蔓攀援的鲜花拱门下,一根手指伸在池水中,任池中的锦鲤轻啄着她的手指。泠霜记得第一次看到瑗妃坐在自己宫中的这个内景小院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能够在深宫之中,造出那样隐逸高远的格调,美轮美奂的仙境一般,该是怎样的女子,怎样的博学,怎样的心思,才可以办到!

或许,上苍真的是这样垂怜又残忍,他给了杜菁娘这么美好的一切,却拿走了她的爱情,这样的舍与得,不知道,她会不会怨恨?

两个人一起,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瑗妃脸上的笑容,比她在景澜殿之时,更寥落了几分,她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只是淡淡地说,为她感到高兴,可以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天涯海角,心中踏实。临去之时,瑗妃让贴身宫女取来一个锦盒,对她道:“这轴画,是我昔年旧物,你与本宫有缘,如今你要离京,别物不免庸俗,无甚可赠,就将此相与,权当留个念想……”

泠霜取过画轴,打开来看,果然是那幅画!紫薇花繁盛,开到了极致,那一抹抹深浓浅紫的花影里,寥寥数笔勾勒出女子倩丽的身影,泠霜转目向落款处,看那飘逸出尘的吕氏‘一笔书’。‘醉尘客’三字,如行云流水,拔茅连茹,上下牵连,数意兼包。当年,吕少卿一手妙笔丹青,名满天下。名噪京城的风流公子,骑马倚斜桥,满楼□□招。俊采星驰,青衣白马,笑指今朝,但看昔年烟雨皇都,容面花娇,风姿飒爽看轻柳别桥。几番人面桃花相映,款款软烟红。一枕惆怅旧梦,敢问如花美眷,何以韶华似水来去匆匆?残叶拥秋,良辰未永,今朝柳暗花明人在江东,只道倾心自古枉成空。一道宫墙,此生诀别。

泠霜将画轴装好,瞟了一眼身侧的女官,不顾宫规,上前握住瑗妃的手,轻轻道:“娘娘放心,有缘之人,定不相负。”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在瑗妃掌心用手指写了一个‘吕’字。

瑗妃紧紧将泠霜的手握在掌中,朱唇轻咬,终究无法忍住,眼泪落了下来。

泠霜轻轻回握着她的手,浅浅笑道:“娘娘切勿伤心,每一次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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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那日,在泠霜的坚持下,夫妇二人没有去袁家辞行。她知道袁家人不接受自己的决定,去了,也不过是让段潇鸣受到难堪而已。

轻装简从,袁泠霜只带了芳萋、巧灵和巧言三个丫头随行。芳萋整理行装的时候不解地问她,好不容易才能离开京城,怎么还要带着这两个祸害?

泠霜看着芳萋愤恨得两眼都快要冒出火来,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留着她们俩,今后自然有用得着的地方。再说,真把她们俩留下,那宫里真以为要准备起兵谋反了,有她俩在,也好叫宫里放一半的心呐!”

芳萋自然也知道留着两个丫头有好处,但是,放了一双眼睛时时刻刻在身边盯着自己,那感觉多瘆人啊!不过,反正看她家小姐那样子是一幅‘山人自有妙计’的姿态,她也劝过了,剩下的,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京城北门广福寺的广福塔,是京城中宫城以外最高的地方。跟随段潇鸣回京的两万凉州军,便驻扎在北门之外,所以,泠霜夫妇从北门出京。

这是惠帝三十年的隆冬,天降大雪,呼啸的北风,将山河尽数银装素裹,从广福塔的塔顶往下望去,满目萧条,除了白色,再见不到别的颜色。

“既然这般不舍,为何不开口留她。”顾皓熵站在袁泠傲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缓缓的人流涌动,那是拔营起行的凉州军。

“这是她选择的路,我……留不住……”袁泠傲只身站在塔顶,双手负在身后,北风如刀,杂着飞雪,胡乱地拍在脸上,落雪凝结在眉上,结成了一颗一颗的冰珠子。指尖冰冷,心,更冷……

此去凉州,名曰外放,实则,是皇朝一日不易主,他们,怕是一日不得回来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婴儿可以这般可爱。粉粉嫩嫩,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眼睛,小小的手脚,什么都是小小的。她本是哭着的,可是他凑了上去的时候,她忽然止住了哭,睁开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看。当时他只觉得心‘咯噔’了一下,即使是看着自小那么严厉的父亲的眼睛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紧张和局促不安过,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小的一个婴儿,那样黑如点漆的眼睛,莹亮的一点光,深深地射进心底去,那一刻,他似乎隐约感受到,他真的有个妹妹了……

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长。他得了伤寒,被移出自己居住的院落,安置到另外偏僻的地方。每天躺着,喝无数浓黑苦涩的药汁,一天天地瘦下去。无所事事,只能看着糊着厚厚窗纸的窗户上,那些投落下来的萧条的影儿。落光了叶子的树枝,光秃秃的,横五竖六地斜在那里,显得突兀而寥落。他总是细细地看着那些影子,从早晨太阳升起来,那影子渐渐明晰昼亮,到夕阳西下,又渐渐地淡下去,尔后月亮升起来,又成了幽蓝色的明灭一片,从东窗到西窗,时而那些影子疏狂地摆舞,缭乱成一片,他知道,那是风来了……等待死亡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他就像,完全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

父亲为他四处延请名医,声明只要能救活他,所有代价在所不惜。不知道是真的大夫良方所致还是如外界所传的他有上天庇佑,总之,他的病情正一天天好转。屋子里的窗几乎一个冬天都没有开过,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辛味,床脚边一个铜炉子里,从盖子上镂开的洞子看进去,淡淡的红光透开来。不是要进药的时候,下人们都远远地躲开了,生怕会被传染上。过惯了前呼后拥的日子,陡然袭来的寂寞,叫人瞬间明白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印象里,那是一个晴日,该是下过雪,因为她那双红色的鹿皮小靴的底边上,还有未化尽的雪粒子。他记得那时他才喝过药,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忽然门上传来吱呀的一声,虽是极轻,但是,这个时候这里是没有人的,他以为是下人们离去时没有把门带严实,被风吹开了,谁知才睁开眼,便看见她立在那里,一只手吊在门环上,半个身子倚在门上,探进了一个脑袋,睁着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瞧,怯怯地不敢进来。他已经病了半年了,半年没有看到过她,如今猛一见,忽然有种陌生感涌上心头。

她似乎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丫头奶娘跟着,看了他半晌,终于低低地唤了一声:“二哥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中忽然一软,已经是不小的年纪了,居然觉得自己眼眶热热的,可是,终于在再三的自我告诫之下,把眼泪逼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他这样问她。她大概一开始也是觉得有点生疏,但听他开了口,似乎将这种生疏打破了,她冲他甜甜地一笑,便一蹦一跳地进来,头上梳着两条小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在两边协调地一甩一甩,辫尾系着的如意金丝坠脚,长长地拖到后背上。

“我找不见你,就去问嬷嬷,嬷嬷说,你病了,所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养病,所以我有很乖地等,可是昨天我听见阿福说,你在这里,所以今天跑来看看……这个地方真的很难找……我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个地方……二哥哥,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藏起来啊?你的病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跟前,似乎一点也不怕他的病,满室缭绕的重重药味之间,忽然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芬芳袭来,令人胸腹间满涨着的那股病气瞬间一扫而空,整个人顿觉舒爽。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她的衣襟盘扣上,别了一小枝腊梅。这个季节,前庭院子里的几株老梅定是开到了盛极,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帮她别的,倒是十分精致,小小的一个枝儿,三朵正盛开着,还有两个小花苞,如两粒嫩黄的珠蕊,盘在她衣襟上,香气馥郁又十分好看。

“我没事了,你快些回去吧,小心把病气过给你……”大概她真的不懂伤寒症有多严重,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跑了来,可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身子骨弱,若是真染上了,那就糟了。他本是一心要催她回去,以为她听了会怕,可是,竟没有想到,她站在床前静思了片刻,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他额头上,轻轻地揉着,道:“我生病的时候,嬷嬷总是这样给我揉的,她说,再重的病,揉揉就好了,二哥哥生病了,霜儿也给你揉揉,你明天就会好的……”

他人生第一次动容,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沉疴已久,总觉得头脑沉重,昏昏懒懒的,可是就是这样绵绵软软的一只小手,极其郑重地在额上轻揉,那样细致,那样呵护……他自小没了母亲,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一个人真正的关心,她,是第一个。

不知是病中的软弱还是其他,他再也抑制不住,流下眼泪来。她却像是十分紧张,以为他在疼,赶忙拿肉乎乎的手来擦他的眼泪,稚声稚气地道:“不哭不哭哦,霜儿给你呼呼,就好了,不疼的,一点儿都不疼。”

他知道她那次是瞒了身边人偷跑出来的,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也不敢久留她,叫她快些回去。只记得她跑到房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复又折返回来,笑得居然有些贼兮兮的,从衣襟的翻袋里掏出一包东西,铺在他被面上摊开来,竟是用干净的手绢包着的整整一包糖,也不知道她偷偷藏在身上多久了,有些都已经被体温暖化开来变形了。

那日,她回府,全家上下一致反对她去凉州,祖母甚至不惜以命相逼,威吓她不准离京。袁府济济一堂的大厅,人一个一个走掉了,最后,只剩了她和他。

“这是他为你做的决定,还是你自己的决定。”他这样问她。

“从我嫁给他的那一日起,他的决定,便是我的决定。”她这样答他。

望着那一辆行进在队伍中央的马车,那样远的距离,那样大的风雪,他依旧清晰地辨识出来。他就这样站在塔顶,身形孤傲,缓缓地摊开已冰冷到麻木的掌心,那里,正躺着一颗掌温暖着的糖,十三岁的冬天,历历在目……

缓缓地抬起手肘,将糖放入了嘴里,一点一点的在口腔中化开,那糖这么甜,可为何,心,还是这样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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