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你别想。赶我。”额吉娜找了个离泠霜最远的凳子径自坐下,还没落定,就白了泠霜一眼,这样说道。
袁泠霜听了,非但没反驳,还幽幽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泠霜的镇定从容倒把额吉娜看得心里毛毛的。
“公主,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夫君?”泠霜看着额吉娜,一边笑,一边问道,语气好不温柔。
“夫君?”额吉娜的语调生硬,眉头轻轻攒起。
“也就是我男人。”泠霜想着,额吉娜的汉语水平有限,这样通俗的说法她更能接受一些。
“没错,我,喜欢他。而且、我、要嫁给他。”额吉娜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骄傲的笑意,毫不避讳地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其实额吉娜在草原的时候就知道了段潇鸣娶了袁泠霜,原以为自己这样说,能够让眼前的女人动怒,因为在草原上,如果有别的女人觊觎自己的男人,那妻子肯定会以命相拼。
“公主,您以前,有喜欢过人吗?”袁泠霜的面容极为和蔼,眼神澄明,就这样坦荡地注视着额吉娜。
“那些人,配不上我喜欢。”额吉娜极为不屑地撇撇嘴,十分傲慢地答道。
“是吗?那,我男人就配得上?”泠霜微微地笑了起来,虽然如今的额吉娜年龄也不小了,但是过度的宠溺和保护,让她的心性完全还停留在少女的幼稚阶段。
“他,配得上。”额吉娜答得十分干脆爽利,那样坚定的眼神里,全然是不容置疑。
“哦……那,公主,您喜欢他什么呢?”袁泠霜继续笑着问额吉娜。
“他什么我都喜欢。”额吉娜头一扬,语气极其轻快。
看着额吉娜那种十分陶醉的眼神,袁泠霜知道,现在的她,完全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看到了倾慕的男子,茫茫人海里,被她遇见了,立刻深深地沉溺其中,完全无法自拔了,这种所谓的爱是冲昏头脑的,不管结果与未来,只觉得自己是为了追求伟大的真爱而奋不顾身的行为是极为高尚的,一个人一旦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想要□□,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我换个问法,公主为什么想嫁给他?”袁泠霜问道。
“我想要他陪我骑马、看日出、看日落、陪我看初生的羊羔、还有,草原上的敖包。”额吉娜如同一个热恋中的小女孩一般,如数家珍地一件一件掰着手指头说着,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幸福的微笑,仿佛她的这些美好的愿景马上就能一一实现了一般。
“公主,如果是这样的话,您需要的,不是一位爱人,而是一件玩具。”袁泠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额吉娜天真的想法:“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喜欢一个人,是因为看到他的优点,并为此深深吸引,而爱一个人,是因为看到他的缺点,并为此紧紧相随。”
“如果你真的嫁给了他,他不会有时间来陪您玩了,不打仗的时候,他每天都有无数的军务等待他去处理,打仗的时候,更加是百战沙场碎铁衣,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生死安危,他有无数的士兵需要他去安抚和供养,他每天都殚精竭虑,连睡觉的时间,都十分奢侈。”
“你不想我嫁给他,才这么说。”额吉娜冷哼一声,对泠霜的说法完全不相信,固执地以为她是在危言耸听。
“是么……?”泠霜幽幽一笑,一直和煦的表情忽然间黯淡了下来,目光极为凄清:“公主,你知道么,我嫁给他已经两年了,两年多来,除了新婚的三天,他没有完完整整地陪伴过我一日。我与他新婚的第四天,他便受命出征,从此一去,两地分隔。我独自一个人,搭理着段家上上下下的事宜,周旋着段家里里外外的人情世故,无论走到哪里,人家都是夫妻同行,有说有笑,而我,任何场合,都是孤身一人。经常,有闲言碎语,或讥讽,或嘲笑,我都只能一笑置之……公主,你知道么,在那些时候,我也多么希望他陪伴在我身边,多么希望他牵着我的手,帮我挡去那些幸灾乐祸的难听话,可是,他有他的责任,他有他的使命,我,不能妨碍他……那年,我公公战死沙场,他被你们俘虏,身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我毫不知情,还在府中一日日数着时间,等他归来。忽然有一天,几百人手握钢刀,冲进了我们家,强行把我带走,而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从那天起,我被关了起来,我见不到任何人,也无法知道任何事,每天,只能从窗子里,看着太阳慢慢地升起来,又慢慢地落下去,日复一日,仿佛不会有尽头。几个月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有人来告诉我,他死了,要我亲手写一张和离书,表示与他恩断义绝,从此不再有关联,那样,我就可以重获自由,回到娘家去。公主,您知道么,那个时候的我,心里的悲伤,是多么巨大,巨大到,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去承受那种伤痛。我被告知,如果我不愿意与他和离,那,我便会被以叛国罪眷属的罪名处死。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怕死亡,因为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可是,我深深地知道,我嫁给了他,就是他的妻子,所谓夫妻,同生死,共患难,再艰难的境地,都不可以彼此抛弃。终于,我被释放,回到了我们的家,他带着我公公的灵柩回来,那一天,全城缟素,内外悲哭,他的眼睛干涩发红,细小的血丝布满整个眼球,那样悲痛,那样疲惫,可是,当我们看到彼此,那一刻,久久悬吊在半空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再后来,我跟着他,来到了这里,你知道吗,公主,刚到这里的时候,这座府邸几乎破得没有办法住人,可是,他在抵达的那一刻,甚至没有时间陪我踏进大门,便被军中的来人叫走了……于是,我独自一人,开始命人修缮府邸,打理花园,管理人手,每天,我都要维持这座都尉府的日常运作,不止如此,还要管理这个家族的产业。算起来,来凉州已经过了两个除夕了,除了上一个除夕,他匆匆回来陪我吃了一顿饭之外,这一个除夕,也就是前天,他都没办法回来,说起来,还是拖了公主您的福,他才快马赶回来,我也能见到他一面……”
说到这里,泠霜凝重的表情,勉力扯出了一抹牵强的笑意。
从一开始的不屑到慢慢地静静聆听,再到最后的感同身受,额吉娜似乎被袁泠霜发自肺腑的这一番话深深地震撼到了,这样的生活,与她原先以为的那样简直是天壤之别,她一直深深地痛恨着眼前这个女人,痛恨她为何能这样好命,嫁给了她喜欢的男人,痛恨她为何能这样幸运,跟段潇鸣过着幸福的生活,自从昨天到了这里,看到段潇鸣对待她的态度,望着她的眼神,这种痛恨,不由得又加深了许多。就是刚刚,她叫她来说话,她也是心怀怨恨的,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袁泠霜说什么,她都不去相信,更加不打算听她的话,可是,现在,她对自己诉说了这样一番话语,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该怎么去消化了。
“所以,公主,您现在,是否还想嫁给他呢?”泠霜停下来,转过脸来看着额吉娜,笑问。
“……”额吉娜定定地看着她,原先不屑的眼神已经缓和了许多,但是,还是有深深的戒备。
“如果您真的想要嫁给他,那,您就必须先要学会与我相处,因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绝对不会放弃彼此,所以,如果您真的下定决心要嫁给他,那,就先要接受我才行。”袁泠霜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含笑。
“你、不反对?”额吉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反对什么?反对您嫁给他吗?”袁泠霜轻轻笑了起来:“公主,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公主您想要嫁给他,这是您的权利,我无权去阻止,而接不接受您的喜欢,是他的权利,我更加无权干涉,但是,公主,您要知道,您的身份尊贵而特别,他的身份又牵涉到军国大事,异常敏感,如果您真的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嫁给他,那,从现在起,公主就应该站在他的立场去考虑问题,凡事为他着想。如今,他还是中原的臣子,而中原跟公主的部族关系并不十分和谐,大小战事频发,为了不把他陷入危险的境地,现在,您可以为他做的,就是好好地扮演好‘表小姐’,从这府中到城外,不知道有多少朝廷的眼线在日夜监视和窥探,一不留神,如果您的身份被泄露了出去,那,我们全家,随时都会被杀头。而公主,一旦被中原的皇帝捉住,也会被拿来用作筹码,要挟您的父汗和族人,我想,无论何种结果,公主应该都不愿意看到吧……”
如果听完刚刚那段话,额吉娜只是觉得受到了震动的话,那,听完现在这段话,额吉娜觉得自己似乎要被她折服了。
“你、跟我想的、不一样。”额吉娜这样对袁泠霜说。
“没关系,反正公主您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您可以趁此机会,慢慢地了解我们的生活,用心地了解他。”袁泠霜这样对额吉娜说。
“以前,我以为,两个人,在敖包前,向济古雅神许下诺言,就算是夫妻了,可是,听完你的话,我知道,原来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说男女之间的恋爱是甜蜜,那,夫妻则是共同经历风雨的执着。喜欢是放肆和获取,而爱,则是隐忍和包容,接下来的日子里,公主不妨就先把自己当做已经嫁给了他的妻子,从这样的角度出发,试着为他着想,试着为他付出,如果,这样的生活,您还觉得甜蜜,那,只要他不反对,我也不会反对公主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