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你想怎么样？”好一会儿，躺在地上的肖恩才发出沙哑的声音，黑暗里，凯斯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话语间肖恩表现得相当光棍。
“你是料定了我要来救你？”凯斯站在离他一米多的位置，身上的臭水顺着裤脚往下淌，要是平时他肯定已经受不了直皱眉了。
“啊~你总不能让我就这么死掉，不是吗，凯斯？”句尾微微上扬，从男人嘴里吐出的最后两个字莫名地带着一股别样的味道。
凯斯把身后背着的包取下来，里头都是救命的东西，他掏出一个治疗仪丢到肖恩手边。又掏出一壶水丢过去，水壶并没有被肖恩接住，而是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他身边。
凯斯皱起眉，“你要死了？”
肖恩笑了一声，“那你岂不是也要跟着我一起死？”
凯斯眯起眼，他走过去，捏住男人的下巴，左右晃了晃他的脸，“你哪来那么大的脸？”
肖恩在笑，他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那口血刚好吐在了凯斯的手指上，见凯斯一脸嫌恶地撤回手，他笑得更加愉悦。
凯斯‘啧’了一声，不得已拿起治疗仪放到男人的手里，让他自己握着。
治疗仪能够快速修复细胞，凯斯又从最小的口袋里掏出胶囊，捏着肖恩的下巴把胶囊放进他嘴里，又灌了一口水。
肖恩咳嗽起来，这一回却没有把药丸吐出来，他吞下了药丸，然后看着这个长高了不少的少年——
一身脏的要命的衣服，连头发上都沾满了污水，原本俊俏的脸蛋现在也乌糟糟的一片，但眼睛很亮，藏着狡黠和对危险生物地审视和抗拒，但毕竟还是年轻，再过几年，等这头幼兽再成长一些，或许就会变成更加难缠的猎人。
“你过来。”肖恩莞尔，他抬起了手。
凯斯走近了几步。
“蹲下来。”
凯斯挑了挑眉，却没拒绝。
“转过身。”
凯斯这一次没动，他歪了歪头，挑起嘴角，“你想干什么？”
“你的背不是也受了伤？自己碰不到吧？”
凯斯嘴角抽了抽，“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可以帮你。”肖恩挑眉。“放心，我对你没有威胁。你是这里唯一能够带我出去的人，救了你等于救了我自己。”
肖恩把一切黑暗的想法埋藏在心底深处。他是个成年人了，就算曾经无知无觉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七年，之前活过的那几十年也足够让他知道如何压抑心底的野兽。
凯斯审视了他几秒，解开防护服的拉链，把背朝向他。
变异蟑螂的腿部可能含有几十种毒素，他虽然已经吃过胶囊，但保险起见，伤口的清洁和处理同样有必要。他跟这个雅尔曼人是联结的关系，此时此刻连命都系在一起了，这个人应该不会蠢到对他下手。
凯斯露出了整张背，肖恩在治疗仪的帮助下终于缓了过来，至少抬起两只手不再困难了。
他用治疗仪贴到凯斯的背部，在他伤口的位置来回晃动。
黑暗的隧道里发出微弱的光。
“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动？我是说至少要恢复到能跑的程度。”地下道里出现了巨大的成群的变异蟑螂，也许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存在更危险的生物。尽管这本身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情。
那些变异蟑螂看起来像饿了很久了，如果地下道里早就有了这种生物，它们一定会在地面露出痕迹，而现在，它们看起来更像是被人放进来的……
“好了。”肖恩收了手，凯斯重新套上了那件被划破了口子的防护服。
“如果我能够逃跑就不会一直躺在这里了。”整个人都半躺在臭水沟的肖恩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遇到了那群变异的臭虫？”
“你知道？没错，你应该知道的，你躺在这里这么久，隧道有什么东西你会不知道？”
“我只遇到了一两只，在我刚刚跳下隧道的时候，我把它们堵在了一堵激光门的背后。只要不从外部摧毁电路，激光门至少还能挡住它们半个月。”肖恩眯着眼睛逗弄着他。
难道是因为挖开了第一扇门？
他们之前无法摧毁那把合金锁，所以干脆毁掉了石墙，所以电路在石墙上？因为他们毁掉了石墙，第二扇门失去了能量，变得毫无威力，这才让那群变异蟑螂冲了出来？
“如果不是我堵住了它们，现在它们已经跳下来撕碎你了。”就算是因为他们摧毁了墙面才引来变异蟑螂，可说到底，他们会惹上麻烦的根本原因还是面前这个家伙。凯斯可一点都不觉得他无辜。
“它们是跟着你来的。就算它们冲了下来，也只会吃掉你。”肖恩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
治疗仪至少让他的上本身不用继续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了。
“你知道什么？”凯斯眯起眼，“或者说跟你有关？”
男人一头金发居然长到了腰际，天然的卷曲虽然在污水的浸泡下变成了湿哒哒黏糊糊的模样，但那个长度和颜色却并没有完全被遮掩。他坐起来露出整张脸的时候，凯斯才发现，他眼角处横亘的疤痕，以及比之前更加成熟深刻的五官。
躺着的时候，只觉得这个雅尔曼人身形变大了一圈，等他坐起身，凯斯才发现，这个家伙简直就像是一夜之间成熟了起来，从气质到外貌都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查过的那些资料上记载，雅尔曼人成年前后会发生非常大的变化，甚至有一夜成熟之说，但连气质和眼神都发生改变，还是让凯斯吃了一惊。
这个家伙非常危险，他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并无笑意，那些笑容更多像是一重礼貌的伪装。
哪怕在这种他完全处在劣势的环境下，这个男人的姿态也过分从容了。
凯斯在心里又默默记了一笔。
肖恩靠着墙壁，失血让他变得苍白，脸上的笑实际上让他看起来阴沉而难以捉摸。
“雅尔曼人身上有种吸引异兽的气息，不管是变异老鼠还是变异蟑螂，又或者是变异的蛇虫鼠蚁，它们都为雅尔曼人的鲜血着迷。”肖恩舔了舔唇，“所以那些追杀我的家伙，放出了这些东西进下水道，想用它们找到我或者说，吃掉我。可惜了……”
他盯着凯斯，眼睛里有种莫名的愉悦，“一旦联结，如果联结的双方都是雅尔曼人，气息就会消失，如果是个普通人，雅尔曼人身上的气息就会转到联结对象身上，所以它们才会那么‘喜欢’你。”
凯斯此刻只想再把这个家伙踹进臭水沟，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什么气息？这不就跟身上装了个吸引蛇虫鼠蚁的雷达一样吗？待在蛇虫鼠蚁多的地方妥妥就是被围攻的对象，简直就像在说，快来找我啊快来找我啊~雅尔曼人身上的原始兽性就是这样的？招苍蝇吗？！
“它们为什么不亲自下来杀你？”宁愿多费周章用这种手段。
肖恩笑了，他没想到凯斯竟然还是没被他绕进去。
“因为他们也有害怕的东西啊~”肖恩意味深长道，血腥气让凯斯倏然拧起眉，心中几个念头快速转了转，他明智地止住了这个话题。
“我可以带你出去，甚至让你在安全的地方养好伤势，但有个条件。”
“你想解除联结？”肖恩古怪地看着他，“如果我有解除的办法，之前就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回到阿拉卡联邦后，刚刚成年的肖恩脑子里断断续续多了很多记忆，以至于在罗伊·霍普森面前露出了痕迹。同样的，肖恩也想起了幼年罗伊那些充满了违和感的行为，没有彻底消化记忆碎片的肖恩掉以轻心了，他相信了罗伊，以至于落到现在的下场。
“你只要配合我，我会想办法解除联结。”凯斯为这所谓的联结伤透脑筋，也通过很多门路查了关于联结的资料。他跟这个雅尔曼人毕竟没有真的‘结合’过，一想到‘结合’所代表的含义，他就是忍耐力再强也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
好吧，也得庆幸他们没有所谓的‘结合’，所以联结也并不是完全稳定状态，只要两个人配合，应该还有办法解除对互相的牵制。
“我答应你。”肖恩自然知道，年轻的猎人可没有给他考虑的余地。
肖恩既然点了头，凯斯也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
“你不能走了，那还能变吗？”凯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人形的肖恩个子太大，如果他自己没办法行动，凯斯就要背着他一起走，这等于多了个累赘，万一遇上危险，会非常影响行动。
肖恩挑了挑眉，“可以试试。”
他靠坐在墙边，几乎只在眨眼间，那个地方就出现了一头年轻的雄狮。尽管毛发凌乱，瘦骨嶙峋，但猛兽的气息仍然彰显无遗。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忍不住抖动湿掉的长毛，然而没过几秒，原本威猛无比的狮子四条腿开始打起了颤，接着，两条后腿一弯，屈膝坐在了地上，又过了几秒，成年的大狮子蜕变成了猫咪那么大的金色毛球，毛球无辜地趴在那里，像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凯斯走过去，拎着它后颈的皮把它提了起来，一边没口德道：“早该这样了，这样不是顺眼多了？”其中的幸灾乐祸表露无疑。
雅尔曼人显然是受了伤，无法维持成年的兽型，只能变成幼年体的状态了。
也好，这样方便携带多了。
凯斯打开背囊，把毛发凌乱，绒毛沾满了油污的幼狮塞进背包，刚想拉上拉链，幼狮就用爪子挠他的手。凯斯把它的头往下压，它就用两只爪子挠凯斯，可惜就是轻飘飘没力道，根本就像挠痒似的。
“你不想待在里面？”凯斯不耐烦地问它。
狮子想摆出一张有足够震慑力的脸，奈何失败了。
他记得幼狮也是能说话的，这家伙不愿意开口？
凯斯嗤笑道，“那就露个头吧，顶多只能这样了，你可是只小猫咪，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狮子又呼了他一爪子，然后自己也挺奇怪的看着爪子上的肉垫。
凯斯哈哈大笑，一脸嘲讽。
心里却在盘算，原来兽型雅尔曼人的思维真的会不自觉偏向野兽，如果是幼年体，让他待在身边的危险度倒是下降了很多。
凯斯拉上背包的拉链，固定好位置，给它留了个露头的空隙。
然后把背包背到了背上。
黑色的背包上露出了一个金色的毛团，两只爪子还搭着背包的边沿，它挠了挠凯斯的颈子，凯斯向后瞥了一眼。
“走吧。”
隧道被凯斯炸毁了一头，他们只能选择从一边走，没了探照灯，可视范围变小了很多，凯斯掏出定位仪，原本通畅的隧道居然在很多位置出现了红色的节点。
那代表，原本顺畅的道路被堵住了。
“他们等得不耐烦了。”这次凯斯没有说话，肖恩倒是先开口了，就是一口奶音让凯斯笑得直不起腰，难怪他之前死都不说话了。
“那些追杀你的人难道想炸掉整个隧道？他们不知道这样会引起监察厅的注意？”
“他们等不及了。”肖恩只说了一句话，爪子无意识地抓紧了凯斯的肩膀。
凯斯只能不断调整方向，谁知道这个四通八达迷宫一样的下水道里有没有其他的蛇虫鼠蚁？
凯斯试图联络里斯特和史蒂文，但他们暂时都没有回应，而他们显示的位置离凯斯非常远。上面的管道被封死了，凯斯无法和他们会和。
他们又走了十多分钟。变成幼年体之后，肖恩的神经似乎再也绷不住了，随着凯斯规律地晃动，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下颚一点一点地磕在凯斯的肩膀上，竟然晃荡着脑袋睡着了。
凯斯‘啧’了一声，也没喊他。
又转了一个弯后，管道的高度明显变高了，空间也变得更为广阔，凯斯却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之前已经被坑了两次，那种陌生的战栗感让他再也不能随意忽视。
这条路不太对，他刻意放缓了脚步，没有立刻转身，而是试图缓和身体的节奏，退回之前的岔路。
背上的小狮子却突然醒了过来，像是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它猛地打了个颤，睁开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顿时，空气一滞，管道上空突然出现了无数闪亮的灯泡。
凯斯和肖恩齐齐愣了一秒。
“该死的！”凯斯猛地转过身，撒腿就跑。
那不是灯泡，长着那么长刺的不是蚊子是什么？
“嗡嗡嗡——”成排的巨型蚊子朝两人冲了过来。
肖恩：“……”
凯斯发誓，就算是死也要让蚊子先吸干那个雅尔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