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要来说骆林的故事,那得从十年前讲起。
那个时候骆林二十岁,被舅公从苏北老家接了出来,到上海找工作。乡下出来的孩子读书最多读到高中,就算十年前那文凭还没多少重要,骆林依旧是到处碰壁。加之骆林又是个不爱说话的主,这一来二去他就真没找到活干。
而就在骆林的生活日渐窘迫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则招聘佣人的通知。
那时骆林只觉得这给佣人的工钱出奇的高,便想着要去试一试。他一看那聘用的要求,觉得只是奇怪了些,但依旧没起疑。
所以说骆林实在是个不设防的,那招聘通知要是给别人看了,绝对是能吓出一身冷汗来的。
——要求:男,年龄18岁到30岁,体格健康,吃苦耐劳。
这第一行还没有任何问题。
——又:需要皮厚耐打,精神稳定,能够承受高强度的精神肉体折磨,并且对在雇主处的遭遇守口如瓶。有接触陪护过精神病人的应聘者将优先考虑,或者拥有散打二段者亦可。
……骆林盯着这行字看了看,竟然没看出什么问题,只把联系电话抄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那雇主接了他的电话会那么高兴,第二天就约了时间上门看看。
于是当他推开段家大门的时候,他遇到了他自以为最美丽的邂逅,实则是最悲惨的遭遇。
一个目光狡黠的小男孩远远地望见了他,似乎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似的,轻巧的向他飞奔而来。那男孩的头发有些乱了,但是眼神赤诚,一直凑到他的眼前来,一副想要向他示好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最后男孩害羞地低下了头,只默默地向他手边靠了靠,亲昵地贴了上来。
而在除了骆林以外的所有人眼里看来,就是段家的那个神经病小少爷顶着个两个星期没洗的鸟窝头,手脚并用狗刨似的朝那应聘佣人的年轻人爬过去,在一番狐疑的打量之后,张大了血盆大口,狠狠往那人的手上咬了下去。
那时段家夫人还健在,唱戏一般的大喊一声“要死人啦”,咣咣咣的从二楼的楼梯上跑了下来。他家的小少爷咬人咬上了瘾一般,嘎嘣嘎嘣的来回啃着骆林的指节,好像动画片里吃骨头的狗。骆林在那里直愣愣的站着,身体明明疼得发抖,脸上却还是一副有点茫然的腼腆神情。段夫人一边尖叫一边来扯他儿子的脖子,可惜那狗孩子死活不松口,连带着骆林也被扯得来回晃动。这骆林来段家的第一天,就在“段非你给我松口!!”“呜呜呜(我不要)”“段非你给我松口!!”“呜呜呜(我不要)”和“那孩子的手要断了!!”之间度过了。
骆林最终(自然)被录用了。段夫人第一次见到这么有定力的孩子,遇到这种神奇的事情依旧是一声不吭面色平静。“早早的就来我们家里作吧,不然这孩子没法管了——”夫人的手遥遥的指向当年只有十二岁的段非,后者依旧是“嗑嗑嗑”的来回开合牙关玩。当晚骆林就被分到了一个储藏室隔壁的小房间,和舅父说明情况之后,自此住了下来。
那天晚上骆林一个人坐在小木床上,左手摸着包扎得像个粽子的右手,兀自发了会儿呆。门开了又关,是小少爷段非穿着一双穿反的鞋进了他的屋子。骆林忽然就紧张起来,对着个一米四不到的孩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段非非常霸气的往骆林面前一站,那眼神直盯得骆林心里打突。过了许久,骆林犹豫着伸出手去,想摸摸段非的头。
而段非非常利落的踮起脚,张开嘴,一口咬住了左手骆林的手腕。
骆林整个人都疼得哆嗦了,但还是嘴巴微张着盯着段非小朋友发呆。就这么安静的咬了大概两分钟,段非自己松了口。
骆林看着段非又冲着自己的脸凑上来,条件反射般的闭上眼睛侧过头。没想到段非却对着骆林的侧脸,猛地亲了上去。
小孩子的嘴唇特别有弹性,加之段非嘴边还有湿哒哒的口水,这一口亲下去就是特别响的“吧嗒”一声。骆林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脸竟然已经是红了。
小段非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特别霸气的用袖子擦干净了自己的口水。骆林还想着这孩子究竟是在做什么呢,段非又两手一伸,箍着骆林的下巴,这回是实打实的向他嘴唇上吻过去。
……后来段非长大了,却好像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已经成为管家的骆林看着少爷越发频繁的往家里带女孩子过夜,一边在走廊上捡起那些散乱的衣物,一边想,要不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的亲吻给了少爷,或许他以后也不会起那些奇怪的心思了吧。
怎么说呢,骆林是个好男人。应该说,是个快绝种了的好男人。而他这辈子唯一的悲剧,就是他喜欢上了那个比他小了整整八岁的少爷。不说两个人都是男的吧,这更显著的问题,就是段非是个人渣。
这话或许说的是客气了。在段非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就能把别的孩子的大脚趾绑起来,头朝下吊在电风扇底下。这件事,至今没有人能参破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唯一能稍微约束他的段夫人在段非十八岁那年去世了,而就在那一年,段非把他老子辛辛苦苦花钱买来的纽约大学stern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给撕了,然后雇了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到安塞煤矿大学去替他念书。按他的说法,那什么文凭都是假的,他就是要证明,小爷我就算不学无术,依旧能混的风生水起。
段老爷在爱妻死后便一心扑在了事业上面,钱虽越赚越多,儿子却真的不再管了。而原本还只是“神经病”范畴的段非,在完成了“飙车赌博吸□□玩女人”等一系列活动之后,成功地进化成了一个完全态的人渣。
而现在刚过二十二岁的段非特别逍遥。他不仅成功的拿回了安塞煤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钓上了个有名的难搞的女人。他喝的酒越发多了,每天昏昏沉沉的过着,甚是沉浸于这醉生梦死的环境中。要说唯一让他觉得不爽的事情,就是偶然间发现他那个木头人似的管家喜欢上他了。
那天他依旧是喝酒上了头,被人搀扶着往床上倒。扶他的人的手指长且白,常年都是温润的冷,每每在他难受的时候帮他拭汗擦泪。都十年过去了,他再熟悉不过这感觉了。他舒服的哼哼几声,满意的闭上眼睛。他脸上身上是烫的,对那手指惬意的触感更是敏感。只是他迷迷糊糊间觉得,那手指在他脸上唇上留恋不去,不知在做些什么。
在混沌之间,他只觉得有一双唇,很轻的落在他的眼睑上。
段非于是冷哼出声,于床褥间支起身子来,对着骆林的脸就一巴掌扇过去。
骆林没想到段非还醒着,现在他被这一巴掌打晕头了似地,高大的身子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段非更加不耐,一双还没脱鞋的长腿一伸,立马把骆林踹到了地上。
“你……你……难不成喜欢我?”
段非摇摇晃晃地站着,稀里糊涂的问着。
骆林嘴唇微张,默默地咽了口唾沫,正想点头,被段非的皮鞋一下把脸拨了过去。
“你还有脸点头?”
段非一边笑一边打嗝,继续道:“哎哟我操,小爷我养了个变态在身边十年,真他妈的危险。”
骆林心里一痛,觉得脸也烧起来,只想快点站起来。哪想段非迷迷糊糊的,竟然还能准确的一脚踩在他的手上。
“那谁,我告诉你,你,你走吧,啊?别他妈的再凑在小爷面前了,以后我看见你,说不定怎么想吐呢。就你这张破脸盯了我整整三千六百天,想想就恶心。”
手上的脚挪开了,骆林微微哆嗦着起身,转身想离开这个房间。哪想段非笑地开心,一边凑上来,一边又给了他当胸的一脚。
“我说真的,你以后都别出现在这个家里。滚吧。你被解雇了,死同性恋。”
……虽然段非说他是说真的,其实他不是说真的。他是个人渣,但他这番话还真的不是认真的。他醉得都快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了,只觉得这事太可笑,那个一天到晚一直被自己折腾的苦命管家怎么会喜欢自己呢?受虐狂么难道。不过反正虐待这男人也虐待惯了,大不了欺负过后再给个糖吃,都多久了,他们两个不一直是这个相处模式么。
于是段非在踹人过后,像婴儿一般的甜美入睡了。
可是他不知道,骆林不懂他的这些心理。死心眼的骆林完全没有心思再和段非演什么日日相对相爱相杀的情节,于是他实实在在地拖着自己的箱子离开了段家。他走的不忧郁,不心碎,更不风中凌乱天昏地暗。就算他感觉再怎么受伤,他也是硬扛了下来。甚至在他离开前他还检查了食物储备,确定了燃气和下水管道情况,列了保洁清单,还在网上贴了个措辞有礼的新任管家招聘启事。这别墅区里的菲佣和下人都和他交好,在一片的“小骆你去出去旅行吗?”“小骆给我们带点特产回来哦”“哦哟还是段家福利好能给带薪假”的招呼声中,他被热情地欢送了出去。
而当第二天早上段非起床时,他的脑子依旧是不清醒的。他看着他家那菲律宾厨娘领着一个头发半秃的胖男人进来,然后对他解释说,这是骆先生被解雇后来接替的管家。
胖男人裂开大嘴对他笑。段非对着那人一口烂牙,似乎是刚明白过来一般,只掷地有声的说了四个字。
“……哎哟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