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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超长篇:离开之章(1 / 1)

比起被迫跳下悬崖更悲惨的事情是什么?

大概就是你看自己离悬崖越来越近,却觉得平静。反而安慰自己说,跳下去也就解脱了。

你就那么一点点的朝那个终点走过去。

所谓生无可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而这也是骆林最近的心情。他看着他与段非之间的关系愈加的扭曲,却失去了的挣扎的力气。

段非喝醉了让他去载,当着别人的面将香槟冰桶倒扣在他头上,他只是垂着眼睛安静的站着,等段非笑够了,受上两三下拳脚,仍旧会沉默地接人回家。

又或者看段非再三的往家里带那女人,他也只是关了自己的房门,躺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耳朵。曾有一次段非恶劣的将女人抵在他房间的门上挺动,骆林听了那声音,起初是觉得疼的,渐渐地觉得累了,反而觉得那声音离自己很远。

他也知道段非的性格反复。所以当段非凑上来要亲他,他便一动不动让那双嘴唇印上来。段非如果要打他,他也不会觉得奇怪,只稍微的挡着脸,免得面上留了伤,让其他人看出来。

段非的态度是摆明了要变着方的折磨他。骆林不知道自己这种近乎麻木的反应,会不会反而激起段飞的怒火。但是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揣测期待,只能用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面对着一切,再不会想段非这么做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已经累了。

他依旧每日都去公司。然而纵然他努力在工作时打起精神,他那愈加消瘦的体型也已经到了会让人担心的地步。原本他便不算健壮,现在连颧骨下方都出现了微的凹陷。没有食欲,纵然他用意志强迫自己吃东西下去,体重还是明显的下降。

在一旁看着的何式微知道在骆林身上肯定发生了些什么。酒廊那夜他失态的醉了,第二天还担心自己有没有对骆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然而骆林却从那天起,整个人变得奇怪的颓靡——就好像身上的生气在慢慢的流走,而无人能停止那势头。虽然骆林还是会笑,但是那笑容里,苦涩的成分明明就是更多。

何式微心知自己对骆林的影响不会这么大。那么,就是那个骆林所喜欢的小子,让他变成了这样的吗?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看骆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侧着头看着阳光明媚的窗外。但是那近乎刺眼的阳光,却一点都没能照进骆林的眼睛。骆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回过头来也闭上眼睛,俯下身将头埋在臂弯里。

骆林的肩膀没有动作,何式微也不知道他是累了想睡,还是哭了。

……每月底模特公司都会测量签约模特的各项身体数据。其中最重要和最基本的,自然还是体重。骆林在测量前躲在茶水间里,将一杯杯的白水灌下去,然后才站上了那体重秤。

陈慎在他旁边站着,看了那数据,不由得把眉头皱起来。

63公斤。

骆林一米八六,体重竟然还不及一百三十。陈慎翻了翻原来的资料,只觉得讶异——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成年男人在不到一个月里瘦了十公斤下去?陈慎让骆林把上衣撩起来,然后叹了口气。

肋骨都浮现出来,这样的身材,已经瘦得脱了美感。而那身上还没消褪的青肿痕迹,看那密布程度必定也是人为造成的。

何式微被陈慎叫了了过来。没能看见骆林身上的伤痕,光是看着那体重一栏,就足够何式微心疼而光火。

“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的职业想想好吗?!瘦成这样,连工作也不会有人给你!!”

但是话一出口,看着骆林一脸的惶恐和自责,感觉难受的反而是何式微。

于是他硬拉了骆林到餐厅去吃饭,海鲜同烧烤自助,三百元吃到饱。骨瓷盘何式微拿了最大的,专挑那热量和蛋白质高的食物往里面放。骆林一个人拿着水杯坐着发呆,眼见着何式微鬼斧神工的把牛排羊扒鸡肉串烧和鲍鱼刺身叠得有手掌高,惊得嘴巴都微微张开来。

何式微原本还有微微的自豪感,故作大气的拼命往骆林的盘子里夹食物。骆林的嘴巴一直满着,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拼命地吃着东西。何式微对这加菜的行为有点上瘾,叉子和筷子全没停下,一个劲的说着“这个你多吃点”“一定要把这个吃下去”“听话,张嘴”。

他高兴的劲头还没过去,便看着骆林猛的弯了一下腰,向后跑了开去。他跟着一路到了洗手间里,隔着隔间的门,听到骆林极力压制自己呕吐的声音。

何式微就一直那么站着,手都握成拳。骆林出来以后到洗手台前洗了脸,然后抬起头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说:对不起了何大哥,你带我出来我还给你添麻烦。

骆林脸上的水珠顺着下巴滑下来,给人有错觉说那是眼泪。那是何式微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笑着,能比哭还令人难过。

……你们看,这便是所谓爱情的折磨。然而有那受害者就必定有施害者,也没有定论说谁就一定比谁好过。

段非现在,也已经到了那近似绝望的境地。

他不知道他自己是个多么执拗的人,只放任自己的执念肆意横行着,不去思考自己的作为究竟是不是做错——或许说他自己都隐隐的了解,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恶劣而难以饶恕。

——骆林喜欢他。骆林要对他好。骆林是隶属于他的东西,不仅不能和别人在一起,更不会可能拥有独立的生活。于是乎怎么伤害他都不要紧吧?他那么喜欢我,是吧。

段非一直这么想着。这些事情似乎已经成了公理,连解释的必要都不应该有。

自己一定就是骆林的全部。那个笨男人喜欢了自己十年,感情一定都已经深到了骨髓里,消都消不掉——段非对“骆林喜欢他”的这个事实感觉到微妙的骄傲,于此同时却也无可避免的感觉到不安。

一个这么软弱可欺的男人,却曾经下定决心拿着行李离开自己所在的地方。一个这么笨拙沉默的男人,却也可以和别的对象相谈甚欢。一个这么爱着自己的人,却面对着他一次次的伤害背叛和挑衅,无动于衷。

段非发现自己并没有所想的那么了解骆林。骆林为什么不哭呢?为什么就不反抗?

——露出一个受伤害的表情吧。或者再说一次你喜欢我。别让我这么放纵的折磨你,也别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段非亲骆林的时候,骆林不会再闭上眼睛,也不会有动作。那么平静的脸孔,仿佛透过他一直看到了别的地方。他对这表现气急了,又擅用自己的暴力,却发现挨着打的骆林似乎习惯了这待遇,别说恨意,连恐惧都不再有。

这样的骆林,让段非觉得害怕。

段非破罐子破摔一般的让自己的行为变得更加过分。究竟什么时候骆林才能经受不住呢?究竟骆林对他的“爱意”,会让骆林忍受自己的暴行到什么地步?

这是扭曲的占有欲和不安全感。段非喝下又一瓶的伏特加,等到那灼烧的痛楚蔓延到了胸腔,稍微给他带来了一点慰藉。

……其实他也想厚着脸皮对骆林说一句“我们重新开始”,但是他连要开始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他如此渴切的想知道骆林究竟是多么的爱他。却不敢问自己,对骆林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那天骆林照常去上班。段非在餐桌前坐着,盘子里堆着未享用的食物,大腿上坐着仅仅包了浴巾的女人,用手指夹了葡萄往他嘴里送。而离开段宅的骆林回头看了他一眼,便沉默的走出了门廊。

段非一直在观察着骆林的表情。他发现那男人的表情里没有震动,没有心痛,也没看出什么故作自然地地方,也就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因为那个眼神,段非觉得浑身都冷下来。他几乎觉得骆林就那么走了,不会再回来。

他坐在书房里抽烟,女人想再扯着他到床上。他吻了吻那女人的额头,从钱包里抽出所有的纸钞来塞进女人的胸口,让她走。女人笑得很开心,将那些钱紧握着,干脆解了浴巾,光着身体毫不顾忌的往楼下走出去。

段非闻到了一种腐臭的味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身上带过来的。莫名的烦闷,他听着电话响起来,沉着声音应了一声“喂”。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请找一下骆林。”

也真奇怪,段非听到这名字竟然会心疼。然而那男人的声音更让他觉得酸涩——什么时候也有人找骆林找到他家里来了?真是,荒谬。

段非忍了忍没有骂出口,只冷冷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还是礼貌道:“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想和他谈谈,麻烦您转接。”

……工作。什么工作?段非觉得胸口又是一股恶气。骆林的工作他是一概不知——那个男人是他的东西,为什么现在他竟然有了一个他所不了解的世界,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段非对着电话啧了一声:“他没有工作,以后别他妈的拿着劳什子的工作烦他!”

然而那人却仍然冷静道:“请让我和骆林本人谈谈好吗?”

段非被那声线弄得火大:“你听不懂人话吗?骆林跟你的傻X工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以后再也不会和你们那群不知所谓的烂人混在一起,他以后只会呆在我这里!!听懂了你他妈的就别再烦了行不行!!!”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挂了电话。

段非哼了一声,把免提电话扔在了墙上,那东西“啪嚓”一声便碎裂开来。他呼了一口气,拿了一根烟出来想点燃,却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

为什么?段非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可以干涉骆林的事情。是这样的吧?骆林不要去工作了,陪着自己就好……

……

段非那天没有出去,只等着骆林回来。

到了晚上,骆林疲惫的走进来,对着他鞠了躬,叫他“少爷”。然后似乎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再不看他一眼。

“骆林。”

段非在骆林背后叫他。

“别去工作了……好不好……?”

句子的末尾竟然还夹杂了些乞求的味道。

骆林的脚步停下来,复又继续向前了。

段非被这动作激怒,顺手拿了东西冲骆林丢过去。骆林听见风声回过头来,和那飞过去的摆设堪堪错开。

而那只现在在地上碎成一地的水晶天鹅,是原本段夫人送给骆林的礼物。

段非看骆林的表情里终于显出痛感来,却没有收到预想中那扭曲的快感。

高大的男人蹲下来,掏出手帕,将那碎片慢慢的捡起来包好。

段非看不见骆林的表情。但是他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和那摆设一起,碎了干净。

……

所谓万事都有尽头,必定是一条真理。

绳子绷得太紧会断,人也会有忍耐的极限。

骆林对自己都灰心丧气,以为那忍耐的界限已经被时间磨光,也习惯忍耐下去。

却不知道那条界限,原本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那些天,日子照旧是过着。骆林在段非面前保持着沉默,似乎再不会说话。

基于段非的要求,他也会延长在家里待着的时间。但也仅限于此,他总是低着头,或者站在一边,或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那几本老书。

段非有时找了空隙从他房间的门口经过。看着那穿着白衬衫的人还在,便感觉到一丝岌岌可危之下的安全感。

自欺欺人,是没有办法时的办法。

可惜段非不知道,那所谓的尽头,会来的那么快。

……那是算不上特殊的一天。原本应该在家里无所事事的骆林,却忽然要出去。

段非在门口拦住他:“你去哪里?”

骆林的目光侧过去,并不看他:“公司。”

“今天你没有拍照的工作,你是要去那里干什么?”

骆林叹了口气:“去公司……拿东西。”

“胡扯。你需要什么我让人给你买,别找这种借口来恶心我。”

“……我的护照办好了,我去取。”

段非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护照……”

“你什么时候去办的护照?!……你要去哪里?!”

骆林努力对他做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我取了东西就回来……都是工作而已。”

“我去你妈的工作!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不许去你他妈的听见没有!”段非凑近骆林,想把骆林抱紧在怀里,动作到了手上,却只扯住了骆林的领子。

“少爷……”骆林轻轻地把他的手推开,“我待在这里又能做什么?……”

段非语塞。

“你可以……”

……在这里陪我。

但是段非说不出口。他和骆林不会真的独处——段非依旧是会带女人回来,在这宅子里放荡地闹着,用那些令人生厌的动作和声响,来打破他和骆林之间尴尬的沉默。

骆林低下了头,转身要往门外走。

情急之下,段非也只能不入流的说些伤人的话:

“工作工作工作你他妈的真以为少了你世界就停转?!是啊你他妈的都要爬上你老板的床了!要上你的男人他妈的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了,你不要一边在那里念叨着工作一边四处勾人行吗?!你他妈的根本就是放荡,如果是个男人就拜托你不要这么贱!”

骆林对这种发言都司空见惯,连表情都不再变换。然而正想继续自己的动作,骆林却像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问段非:

“是谁打电话来的?”

段非怒极反笑:“这就是你想问的?!骆林你是有多想和那群烂人凑到一块去?!”

“我问是谁打电话过来的!”

骆林皱着眉提高了声音,段非用更高的声音盖过去:“我他妈的不知道!!说什么要和你谈工作,我倒情愿他去死!!”

“找我谈工作?……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你他妈的不会想和那种烂人掺和在一起,但是我现在错了我管你去死!!”

听到这些,骆林不再理会段非,而是匆忙的跑了出去,没再看他一眼。

现在在骆林的脑子里转着的,只有一句话:崔是念打过电话来了,但是段非接到了那个电话,然后恶言恶语的拒绝了。

骆林不再想去公司,反而为了崔是念的事情觉得分外不安起来。他一直等着崔是念的电话,长久的不联系他本来就已经开始疑惑,原来却是这样。他不知道崔是念对段非口无遮拦的恶语有什么反应,只希望事情不要变得像他预感里的那么糟糕。

——“我的钱在这撑不了多久了,行李也都准备好,原本过几天就回老家给父母养老,那衣服的样子烂在脑子里算了。这节点上你来了,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是因为那衣服是我最后的作品,我想让它真正漂亮一回。”

“你什么时候反悔了,可以直接过来跟我说,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也算是半个废人了,没想着再把人拖下水。”

“……谢谢。”

骆林的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头一次打了车出去,只想尽快赶到崔是念的住处。

……

崔是念的公寓距离上一次骆林来时并没有变化。走廊狭窄,尽头崔是念的房间门上贴有半个剥落了的福字。

骆林先是礼貌的敲门,而后却发现连拍门都没有反应。倒是也有人不在家的可能,骆林却觉得事情必定是向了不好的方向发展。

他心急时反而下意识的去压门把手,没想到这门并没有锁上,猛地往前一推,门竟然打开了。骆林走进去环视这房间,整颗心顿时就沉下去。

房间依旧老旧而干净,猛地一看也不觉得有人搬出的痕迹。仔细看一眼才发现虽然大件的物什都留着,那日用品却一件不落的都被带走了。手指在长桌上按一下,留在指尖上的是一层薄灰。

骆林的眉头皱起来,更加的往房间里面走进去。再里面是隔开的工作间,曾经骆林见过的精细摆设全被搬走,只有角落里堆着的一团黑纱看着显眼。

骆林走近了,蹲下把那黑纱铺平了展开。

那是一件衣服,却被剪刀剪得破破烂烂。它应该是很美的——从它现在遗留下来的形状看,已经是美的惊人。

墙脚有孤零零的一只袖子躺在那里,骆林拿过来仔细看着。这纯黑色的袖子初看起来像一只长手套,认真一看才知有多漂亮:主要的材质是皮料,肘部向上却接了黑色的大花样蕾丝——这两种材质拼在一起感觉恶俗,崔是念却在皮料上渐变的雕上了蕾丝的镂空花纹,只感觉黑色是一点点氲开,变成了新的花样。小臂中间到指端的部分,崔是念错落的将黑色的羽毛粘上去,同时将皮料一点点的打薄。

骆林将自己衬衫的袖子挽起来,试探着的把手伸进去。

他只觉得讶异,这袖子如此的贴合他的手臂,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奇怪的错觉——这只袖子看上去好像是羽衣的一部分,而羽衣的主人正将羽毛褪下,那黑色的羽衣则一点点的消隐下去,变成了皮肤的一部分。

此前骆林似乎有读过一个故事,说乌鸦的妻子为了变成人,杀了自己那犯下罪恶的丈夫来满足仙女的要求。然而因为她也犯了罪,虽然她变成了人类,却也永远留存着一半的羽毛。见了她的人都嘲笑她,而这乌鸦的寡妇只能每日隐匿在黑暗里,在阴影里对着日光垂泪。

这件被剪得残破的衣服,便像极了故事里乌鸦寡妇的羽衣。

……崔是念,你还在看这种幼稚的童话吗?

骆林想笑一笑,忽然觉得鼻酸,眼泪都差一点掉下来。

如果是他自己的事情,再多苦楚也能担得下。但是眼见着别人被这现实打败,却觉得内疚和自责要啃干净自己的心。

崔是念不容易,他是不用人说也知道的。明明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却还是强打起精神,为了最后的梦想振作起来,想要不留遗憾的拿出最后的作品。三五年时间的时间里,不如意的现实把一个当年对着相机镜头一脸惶恐的半大男生,硬生生的打磨成了一个处事不惊的男人。也不知道那将近二百天的等待里,崔是念是怎样度过的——换成自己,或许会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抱多少希望,但还是天真的期待会有一个人能站出来,站在自己的身边。

骆林原本觉得幸运,种种的巧合让自己成为了那个能帮崔是念的人。看着崔是念,他仿佛好像看着一面镜子,因为同病相怜,向崔是念伸出手去,就好似也拯救了自己。

他们都活得太卑微,又矛盾的太过天真。他们在这现实里碰壁,末了为了保全自己的自尊,只能换上一副无所谓的面孔,习惯了再忍耐后再忍耐。

至于真相究竟有多痛苦,他们都不会说。

骆林攥着衣料,只觉得喉咙里像被什么什么东西堵住,想哭却忘记了那要怎样做才好。

……崔是念走了。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终究还是逃开,不愿与他为伍。

但是骆林现在却感觉到了十倍的难受。他感同身受的感觉到,那好不容易燃起希望,却还是被一桶冷水浇下的痛楚。

好比他那么爱段非,曾经还天真的以为,段非叫他回来以后事情就会有转机。是直到最后才发现,那是美好的幻想,不会是这冰冷的现实。

那种整个人都被打击得灰心丧气的经历,骆林经历了便已经足够。换到原本就比他艰难的崔是念身上,或许是致命的伤害。

这世界的确不公平得厉害。他习惯了接受,却在今天,忽然为了别人的事情感觉不平起来。

骆林闭上眼睛,将头埋在那散乱的布料当中,静静的坐了很久。

……

那天下午,骆林坐了车,然后慢慢的走回段宅。门大开着,和他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里,自橱柜顶端拿出一只略微积了灰的箱子。骆林拭去尘土,把箱子打开,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全部都装了进去。

其他的东西,留在这里就好。本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以后看了,反而会觉得不舒服吧。

骆林站起来,拖着箱子,像他一个多月前那样,准备不告而别的离开这个地方。

……只不过前一次有留恋,这一次没有。

段非的脚步声杂乱的从楼梯上传来。骆林抬起头看他,觉得段非那种带着手足无措的表情,依旧像是他爱着的那个十七岁的孩子。

骆林对着这样的段非笑了一下。

段非在楼上看着那一幕,忽然脚步就停下来。阳光已经过了刺眼的时段,柔软的在客厅里晕染开来。站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正温柔的看着他,正如他一直期待的那样。

只不过那个男人,似乎是,要走了。

段非觉得从来没有那么恐惧过。他想把骆林脸上那笑容扯下来,或许是面无表情,也比这样好。

那个笑容似乎是预示着那过去的种种都已经过去,一笔勾销。

段非追着骆林出去,猛地抱住了骆林的背。

——对,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是想折磨你。我只想这么抱着你。我只想这么抱着你。

骆林把箱子放下来,让他这么抱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挣脱了,转而面对着段非。

“……我要走了。”

骆林这么说着,还带着一点微笑。

段非觉得自己其实能够预料到这句话。所以他也只能张了张嘴,说不出别的什么。

“……少爷,你以后要自己保重。”

这句话做为告别语,或许还是最恰当不过。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怎么能……怎么就……”

段非的头低下去,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这么笨拙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孩子。

但也是孩子做的事情,才最伤人吧。

骆林笑笑,好不容易才压住了那心酸的感觉。那是第一次,他认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喜欢你,但是你会喜欢我吗?”

段非抬起头来,不知所措的看着骆林。

骆林觉得自己果真滑稽,自嘲的笑得更明显些:

“既然你不喜欢我,我再喜欢你又有什么用?原本我也觉得自己能不在乎,但是今天突然觉得,这么忍耐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也是人,我也会疼,少爷你,似乎把我想得太坚强了一点。”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留下来……我……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跟我说……我喜欢你喜欢我……我……我不是……”

段非急了,皱着眉瞪大了眼睛,话也说不连贯,整个人僵直着,努力地将眼泪卡死在眼眶里。

……他的那个嚣张的少爷啊。今天过后,也就真的和他没有关系了吧。

这样的认知让骆林的胸口狠狠地疼了一下。原来时至今日,他还是会有这样的感觉。

骆林忍着自己那脆弱的情绪,还是笑着对段非说:

“我爱段非。这十年里我都很爱他。有过把他当小孩子一样的爱,也有过把他当成男人的爱。你想听的,是这个吗?”

段非急切的抬起头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现在……”

“但是都过去了,”骆林缓慢但坚定地打断他,“我曾经非常的爱他,他也是我生活的唯一重心。不过他不是你……我爱的那个段非,不是你。”

段非被这发言弄得懵掉,想去扯骆林的袖子,骆林却堪堪的躲开他。

“别这样了。没意义的,少爷。这样下去,两个人都累。你自己其实也明白的,不用我再说清楚。”骆林安静的看着段非眼睛:“你不记得的事情,不等于没有发生过。我累了,少爷。”

段非站在原地,看骆林对他弯下腰去,认真的鞠了一个躬。

“在段家十年,多谢少爷照顾。”

起身的时候,骆林还是笑着。

于是段非知道,自己再也留不住这个男人了。

……

何式微那天等着骆林到公司拿护照,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骆林人来。

助理催着他去开会。年末是选秀的重要时期,现在已经是紧要的筹备阶段了。何式微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只能吩咐助理,将护照帮着转给骆林。

那筹备会议简直又臭又长。找赞助商的事情在节骨眼上出了问题,合作媒体的似乎要把宣传的界面转到下线的二级杂志上。何式微在会议上冷眼瞧着那几个想欺着自己年轻便狠敲一笔的老头子,只觉得反胃恶心。

事情最后还是解决。何式微松一口气,好歹是不用搬出来自家老头子的名号来压人。商海里沉浮了七八年,终究他还是变得老练。

可惜心也跟着一起变老。

何式微想偶尔的抽上那么一支烟,正点火的时候助理迎上来,说骆林正在办公室里等着。

何式微把烟慌忙的掐了,火机也随意的放回兜里,往办公室匆忙的跑过去。

……办公室里灯关着。何式微还奇怪骆林在哪里,开了灯才看见骆林靠着墙坐在地板上,曲着膝盖,头埋在手臂里。

在骆林的旁边,是一只看起来很眼熟的箱子。

何式微觉得心慌,将西装外套脱在一边,竟然就那么跪下来。

骆林把头抬起来,闷闷地对他笑了笑。然后对他说:

“何大哥,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我接了他的case,但是他不见了,我很担心,我……”

何式微忙不迭的点头,满口应下来。他看着骆林的情绪奇怪,担心的问了一句:“究竟出什么事了?”

骆林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眼泪忽然就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何式微的心口像被人掐了一下。骆林似乎也很奇怪自己会哭一样,手忙脚乱的去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还在笑:

“怎么就哭了,真是……”

何式微看他的眼睛里还是没有泄露出什么难受的情绪,狠下心来,猛地将骆林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不用这样的……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出来……你不用憋着忍着……你说出来,我在呢……”

骆林的头埋在何式微胸前,先是笑了两下,然后安静下来。渐渐地,才慢慢的哭出声音。

他必定还是在忍着,所以肩膀耸动得厉害,哭的声音却没有放开。

何式微听见骆林在耳边轻声的说了那一句:

“我不要……再爱他了……”

这句话击在何式微的胸口,酸涩而柔软。

“那就……不爱了……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何式微难以察觉的,将自己颤抖的嘴唇,印在了骆林的额头上。

……

对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个普通的夏日。

那一天,是骆林整三十岁的生日。

三十岁的骆林告诉自己说,他再也不要爱那个他爱了十年的小少爷。

而在骆林房间里,兀自翻看着骆林日记的段非,在合上日记本之后哭了。

也是那一天,段非知道,原来自己已经爱上了那个名叫骆林的男人。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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