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医院。
郑义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这家医院,甚至又走进了住院部!
提心吊胆啊,甚至连对妹妹的不满也减轻了。郑义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老师的男朋友啊!
幸好,世界上两个人相遇的几率是很低的。
郑雅将郑义带进了电梯,然后,打开了按键上方的钢板。那里面,还有一个按键。
“什……”郑义不由吃了一惊。
“嘘——”郑雅将手指搭在嘴唇上,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仿佛是在害怕,声音太响会惊扰什么一样。
电梯缓缓上升。是不是那个特殊楼层的缘故呢,电梯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两个人,沉默着,分别站在电梯的两侧。明晃晃的灯光平均地撒在两个人的身上…………
“叮~”
电梯的速度很快。
伴随着轻快的声音,已经到了,到了要到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楼层,但是只有一间病房。
“哥哥可能不记得了,但是我们曾在这里,将饲养食人虫的上代院长逮捕了。”郑雅轻声介绍,“所以现在的院长很大方地把这里借给我们了。”
食人虫事件郑义还是有印象的,院长从一块化石中提取出了那种虫子的基因,因为它们的药用价值而在这里饲育它们,最后还打算释放所有食人虫,所幸灭虫专家及时赶到才收了场。
就在前方的玻璃之后,过去那里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甲壳类的昆虫。不要说是密集恐惧症、害怕虫子的人,任何人都会恐惧。
甚至现在,郑义似乎还可以听见虫子的细脚相触摩擦而发出的咯哩叽哩,悉悉索索的声音,身上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那里面的,必然是曾经的伙伴。
曾经的伙伴。
没错。
曾经的伙伴。
风子。
泰坦。
伯爵。
神医。
他们在那里。
他们就在那里。
很平稳地睡着。
睡着。
有着呼吸,有着心跳,但却没有意识。
即使是爆炸,即使是解剖,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的反应。
死亡,这是灵魂的、意识的死亡。他们已经死了,只是依靠着手臂上的输液管在拼命存活。
为什么要活下去?
没有人明白他们的求生意志来自于哪里。但郑义知道。所以他才会…………
悲伤吗?恐惧吗?后悔吗?痛苦吗?扭曲吗?疯狂吗?
“这……”郑义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能软软地跪了下去。
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那和现实,有着致命的差距。
坐在地上的郑义没有反击的力量,他只能听着郑雅说。
“在哥哥说出那种话,在和大家大吵了一架之后,我们揪出了原本就一直在查的毒品贩子。按照我的想法,是应该把哥哥骗过去,强行让你加入战局的,但是啊,他们不同意,一定要自己解决。说是希望哥哥你能明白,我们拥有力量。我留了下来,准备随时带哥哥过去,但是……到了最后,我等到的消息是,他们被人注射了超过致死量的高浓度毒品,生命垂危。”
无力感,无能,后悔,痛恨。
然后是怒骂,你们这群白痴,说了的吧,要他去,要他去,怎么就是不听!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然后是……绝望。
只是短短的一段话,郑义便可以听见,妹妹的心的变化。
他第一次理解了,妹妹为什么在机场哭得那么伤心。
对不起,我不会再抛弃你们了。
但是郑义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
“所以说啊,我们只是普通人,就是因为我们老是要掺和进这些事里面,所以才会这样的。”
残酷的话语,如同一把尖刀,插进了郑雅的心口。但那是正确的,那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想法。
但是,我们是……『噬罪者』啊!
“对不起,”郑义站起身,轻轻抱住妹妹,“我把你们卷进这么危险的事里面。放心好了,我会报考警校……”
那是一个普通人的反应。
郑雅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计划错了。
没用的,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唤醒哥哥心底的『噬罪者』的,因为他,已经决定做个普通人了。
只要忘记了『噬罪者』,他只是一个,热心帮助同学,甚至敢于挑战黑帮的毛头小子,一个关心老师,不畏惧权贵的年轻人。
郑雅一直都觉得,郑义的心底,还有着『噬罪者』的热血。
“结果,只是我的误解吗?”被抱住的郑雅流下了泪水。
他已经,不可能再成为『噬罪者』了。
“笨……笨蛋!”郑雅推开了郑义,跑了出去。
“喂。”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郑义伸出了手,明明还在自己的手中,但却,无法触到。
两人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宽阔的鸿沟甚至连兄妹之情也无法铺路。
他们两人,终将,走向,不同的世界。
★
“哈呼——”郑义长出了一口气,向着玻璃后的四人深深鞠躬,“对不起!”
那是一个男人的歉意。
他在心底,将这一幕永远印在了心底。
他不会为了他们,走上『噬罪者』的道路,但是至少,他不会忘记,要以普通人的身份来解决。……即使做不到。
★
电梯,在缓缓地下降。
郑义靠在一旁,轻轻地呼吸着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
太慢了。
他的心底,不由有这样子的感慨。
但更多的是一种担忧,自己会不会和妹妹撞上。
并非害怕,害怕自己会……只是不想,不想再伤害她,不想让那张可爱的小脸蛋沾上更多的泪水。
毕竟,自己是哥哥啊。
“她,也会长大的吧。”郑义轻轻喃喃道。就像自己的成长一样,她也会忘记,然后成为一名机械师,为国家的科技事业做奉献。
好慢。
希望她快点明白过来,不要再缠着自己了啊。
“叮。”
到了吗?
抬头看了看楼层的郑义继续靠在电梯的墙上,就那么一眼,他明白了,这不是直达的电梯。
走进来的,是一家人。
苍老的父母与漂亮的少女。
老父亲尽力举高手中的盐水瓶,但多年来的操劳,已经夺去了他的体力,他的手,轻轻颤抖着。
老母亲则在一旁抹着眼泪,红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女儿是最轻松的,她只是站在那里,应循着她的父母,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表情。
是不孝顺,还是……
是病吧。
“我来吧。”说着,郑义伸手接过老父亲手中的盐水瓶,将它轻轻举高。
“谢谢啊,小伙子。”老父亲仿佛放下了一个重担,垂下了手。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左手重重捂住右臂。
“怎么了?又疼啦?要不要…………”母亲担心地看着捂着手的父亲。
“没,没事。”老父亲摆摆手,表示没什么的。
他们,还不到年老的年纪,但是却已经有了老态,或许是女儿让他们操碎了心吧。
“救……救救我。”这时候,一个轻轻的声音响起。明明那么轻,却是那么明显。
很熟悉的声音。
郑义不由望向那个女儿。当郑义凑上前之后一直盯着他的那个女儿。
她没有表情,泪水不停滚下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不断地,不断地,不断的…………
只是重复着那么一句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表情。
啊,是她啊。
也就是说…………
“是一个小女孩叫你们来见我的吧?”郑义的声音粗暴了起来。
明明,这是不应该的事。
“啊,”老父亲惊讶地看着瞬间变了表情的郑义,“你说什么?”
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做这样子的事?!对着别人把他们的伤心事揭开不是很过分吗?!”郑义对着不在这里的郑雅怒声吼道。
“那个,年轻人,冷静点。”老父亲轻声安慰,“冷静点才能解决问题。”
但郑义已经不是可以轻易冷静下来的状态。
又要再次被妹妹戏耍的感觉已经先嵌入了他的脑袋,在他看来,眼前的人已经是妹妹的帮凶了。
“我……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我也什么也没有做到。不用说谢谢,也不要向我求救!”
恐惧,郑义在恐惧。
只要再扯上关系,自己恐怕会一步步落入妹妹的陷阱里。
是要自己去完成“取下他的头颅作为道歉礼物”的约定。
还是要通过他们的感谢来告诉自己『噬罪者』真的做了许多好事呢?
不管哪一个,甚至是其他的选项,郑义全部都不要。
他挥舞着双手,仿佛已经疯狂了。
那对年老的父母担心地看着他,他们既奇怪这个好心的年轻人是怎么了,也担心他会不会力气过大把吊水的针头拔出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不用担心了。
一楼的电梯门,打开了。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郑义的右手,阻止了他的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