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虽然并没有将731医院发生命案的消息公之于众,并且成功地屏蔽了新闻媒体的追踪,但这件事还是在航天部内部已经传开了。
一辆黑色轿车悄悄地驶离了航天部第三研究院,一路西行,惭惭地隐入在北京西郊的燕山山脉中。
轿车中坐着两个人,开车的是个身著白色学生装的年轻人,现在年轻人很少有穿学生装的,所以这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他长着一张冰冷的脸,面色惨白,在阳光下甚至显得有些透明,仿佛得了什么病似的。坐在后排的是一名老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戴着一幅金丝眼镜,额头闪亮,透着不一般的智慧,但此时,老人的脸色非常难看,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车窗外。
燕山属于太行山脉,山中多有枫树,现在正值秋时,枫叶红透了满山,风景很别致。
车上的老人显然没有赏景的这份心情,紧锁着眉头,正在思索着什么。
老人名叫金伟利,是航天部第三研究院的一名高级工程师,同时也是国内知名的一名天体物理学家,在宇宙起源等问题的研究方面颇有建树。
轿车进入山区,也是盘山的路,顺路一直向前可到达戒台寺。
戒台寺中的戒坛在中国三大戒坛中居首,当年许多高僧都会到这里受戒,所以这里被称作“天下第一坛”,是中国佛教史上最高等级的受戒之所。解放后,由于某种原因,戒台寺一度停止所有佛事,寺内的许多雕像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坏,直到1998年,中国佛教协会才选派僧人重新入驻。
金伟利此行的目的地便是戒台寺。
轿车飞驰,前方有一块石头,车身颠簸了一下,这才将金伟利从沉思中惊醒。
金伟利感觉自己已经老了,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脖颈,听到脊椎发出干涩的声音,虽然他可以确信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得见,但他还是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那个年轻人。
就在金伟利的骨头发出声音的那个瞬间,年轻人的耳朵似乎动了一下,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还是让金伟利查觉到了,他的心立即沉了下去,仿佛是一块石头坠在那里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到现在为止,金伟利还是对这个被孙所长称作小白的年轻人一无所知。
小白喜欢穿学生装,笔挺而修身,让人会联想到五四运动时的那些热血男儿。
虽然那段历史也曾激励过曾轻年少轻狂的金伟利,但他很清楚,现在社会再也不需要热血了,少年中国说,那样激动人心的篇章只能存在于记忆中,所以,现在的年轻人穿得更时尚,更有个性,穿出的是自我,而不是家国。这样看来,小白属于一个另类。
金伟利依稀还记得,当孙所长将小白介绍给自己的时候,除了这身穿著让人觉得奇特以外,他更惊讶于小白的那张脸,惨白如玉,眼球却如漆墨一般,这个人会不会有什么病呢?
孙所长并没有详细地介绍小白,只是简单地说道,这是他一个战友的孩子,具有一定的物理学知识,希望能够跟着金伟利一起从事研究工作。当时,金伟利对这个提议十分奇怪,这几乎是一个完全不合理的要求。
航天部第三研究院虽然对外挂牌,但也属于国家保密单位,这里从事的研究内容是绝不能允许外人知道的,金伟利身为院里的高级工程师,能够直接接触到一些重要的研究项目,其中一些项目可以说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孙所长在航天部任职多年,对这些情况不可能不了解,他怎么能随便安排一个人来跟着自己搞研究呢?
看着金伟利诧异的表情,孙所长笑了:“小白虽然不属于这里的工作人员,但他来跟你学习是经过上面批示的,你也不用为难,凡是被列入保密的项目,你直接让他回避就好了。”
虽然孙所长这么解释了,但金伟利还是感觉很不舒服,这个年轻人仿佛就是上面安插到自己身边的间谍一般,难道我还会泄密不成?
接下来的事情更令金伟利感到奇怪,也就在孙所长将小白介绍给他的一个月后,孙所长竟然辞职了。凡是在这种具有保密性质的单位工作的人,一般来说都是享有终身制,说白了,就是不允许你将国家技术有机会运用到别的地方,孙所长虽然从事行政,但他也是物理学家出身,对高端科技要比普通人了解得多得多。单位怎么会允许他辞职呢?
更让金伟利意想不到的是,孙所长辞职后便去了戒台寺,虽然没有当和尚,却做了一名居士,吃住都在寺院附近,俨然一幅皈依佛门的样子,对于一名物理学家来说,这样的人生选择其实并不奇怪,牛顿最后还转向了神学呢!但在中国,这种行为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孙所长走了,小白留在了金伟利的身边。这个小伙子话不多,对自己的来历,背景更是只字不提,金伟利也不好打听,反正只是跟自己学习,也没有必要了解那么多。但通过接触,金伟利立即发现,这个小白表现出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知识量,甚至在某些学术方面的造诣并不次于自己。
这几乎是个奇人,怪不得他来到这里会经过上面的特别批示,但问题是,金伟利查阅了许多资料,到底也没有找到小白的背景,这个人仿佛是平空出现的一般。
人上岁数了,多少都会有些疑心,金伟利越是发现小白的不寻常就越想了解这个年轻人,偏偏又根本查不出来任何消息,心中就越是郁闷,这几乎成了金伟利的一块心病,他总认为,某一天,小白将成为一名高级工程师,把自己手头的重要项目夺走。这种担心一旦形成了,它就挥之不去,就象大脑里钻进了一只虫子一般,时不常地会咬噬着金伟利的脑细胞,提醒着他这个年轻人的威胁。
今天,金伟利接到孙所长的电话,要求他与小白赶到戒台寺与他会面。
自从孙所长上山做了居士以后,很少会来电话,金伟利感到奇怪,走出研究院,见小白已经坐在车里等候了。
“孙所长有什么事情?你知道吗?”金伟利随口问道。
“731医院有个名叫叶从容的精神病人被杀了,这件事您听说了吗?”
金伟利点了点头:“听说这件事了,但这个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是什么人?”
“他是孙所长的孙子。”
金伟利愣了一下,没有说话。据他了解,孙所长有过一个儿子,但未成年的时候便夭折了,后来再无子嗣,一直跟老伴相依为命,两年前,老伴也死了,孙所长孑然一人,也无亲戚,所以辞职后,他能够身无牵挂地上山做了居士。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孙子来,大概此事会涉及到孙所长的隐私,自己当然不好再问了。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件事为什么要找自己与小白呢?难道希望自己帮着做些处理后事的事情?这倒是比较着急的事情。
金伟利虽然想不通,但也只好跟着小白前往戒台寺,毕竟孙所长曾是自己的旧上司。
孙所长并不住在戒台寺里。
在戒台寺的东北方不远处有个秋坡村,这是一个不大的村落,许多礼佛的居士都会在此处租房居住。
孙所长租的是一处带院的平房,院中还有一株枫树,树上叶红,在山风中抖动着,地上落叶未扫,金黄一层,房屋是村民后盖的,依照了戒台寺的风格,红墙,单檐庑殿顶,绿色的琉璃瓦,四角风铃清脆悦耳,颇有些古韵的味道。
金伟利曾来过一回,大约是半年前,春意初萌,远没有现在这种带有历史感的景色。
说是修行的居士,看来还是享受来了。金伟利这样想着,只见孙所长已经迎了出来。
孙所长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清瘦,但看上去十分健康,穿着一身蓝灰色的中山装,头发已经全部花白,面色红润,只是眉宇间似乎有些不安,见到金伟利二人,也没有客套,直接便让到了屋内。
客厅并不大,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仿清明上河图,还有一些书法字画,屋里的摆件大多与佛事有关,让人一看便知主人是一个礼佛之人。
有几个月没有见了,金伟利本想寒喧几句,没有想到孙所长倒先切入正题:“金教授,你知道我这么着急找你来是什么事情吗?”
“我听说是和您孙……”金伟利小心翼翼地说道。
“对,是我孙子。”孙所长知道金伟利很尴尬,索性自己直接说了出来,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至于我这个孙子的来历吗,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必瞒你了,当年的荒唐事,总之,有了这么一个孙子,结果昨天晚上,他被人害了,就在咱们单位对点的那个731医院里,你听说了吗?”
孙所长说得很快,但言语中并没有丝毫悲伤的意味,这让金伟利感到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来,恐怕这个所谓的孙子与孙所长之间因为分开太久,也没有太多的情感联系吧。
“我听说了,但没有想到……”
孙所长一摆手:“金教授,你不用安慰我,这件事远超出了亲情这个层面,这么说吧,我孙子的死是谋杀,但不是仇杀也不是情杀,是杀人灭口,据我所知,我孙子叶从容掌握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可能会影响到许多人,今天请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帮助我来调查这件事,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也许只有你能够解开这个秘密。”
金伟利听得稀里胡涂的,自己又不是警察,哪里会调查?还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不是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