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倦的师父一释大师是方丈的师兄,货真价实的第五代弟子,在五代里面除方丈之外最年轻的一个,又是到五十岁才收了徐倦的大师兄这第一个弟子,所以徐倦三人的辈分很高,走在寺中四十几岁的僧侣可能都得叫他们师叔。
不过徐倦没有一点师叔的样子,不少得叫他师叔祖的小沙弥经常团在一起听他讲蜀国的趣事,少年心性,时间一长,也就混成了一片。
每次徐倦偷偷下山被戒律长老发现并揪着耳朵拽进戒律殿的时候,他们总爱去听墙角,再去落井下石愁眉苦脸的“师叔祖”,这也是年纪尚小的沙弥们为数不多的趣事。
但这次因为石叔的到来,徐倦不仅走的没被惩罚,还大摇大摆地走正门回来,这让“小人得志”的他走出大殿的时候脚步慢了许多,还特意在躲在门外看他笑话的徒子徒孙的面前绕了几圈,不知道徐倦身份的小沙弥们摸着小光头,你看我,我看你,一头雾水。
大雄宝殿建在鸡鸣寺的正中央,以大殿的中轴线为界,鸡鸣寺成左右对称,具有明显的蜀国建筑特点。
大雄宝殿内,两旁的十八罗汉像中间坐着一尊慈悲相的金身如来佛,左右为阿难、迦叶尊者,佛像前供着一张香台。
香台正中间摆着一鼎香炉,燃了大概有一半地三根敬香极其对称的插在里面,香头的香灰已经长的弯曲,摇摇欲坠。
大雄宝殿很大,不然也不会放下十八尊造型夸张的罗汉像之后还显空旷,但此时空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两个人,两个老人。
香台前的草蒲上坐着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僧,双眼紧闭,正襟危坐,双手合十放于胸前,嘴里念念有词,应该再做晚课。
僧人的正面站着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对僧人的无视也不生气,双手结于腹下,伛偻着背,安静的等僧人做完晚课。
在木香接近燃完时,身披寺中为数不多大红袈裟的老僧人睁开双眼,起身,没有作为主人应有的寒暄,只是盯着对面的石叔。
寂静的大殿内两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对视着,身躯丝毫不动,此时好像大殿内的空气也停止流动,气氛凝重,就连慈眉善目如来像的微笑也变得诡异吓人。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竟然是沉默寡言的石叔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一别二十几年,见到老朋友怎么连招呼也不打,无尘方丈。”
原来坐在对面的是佛门现任方丈,据说无尘方丈四十八岁出家,在佛道一途上天赋极高,仅仅用了二十年就将佛门圣典《佛经》练到第六层,进入出世三境中的第二境,修行速度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尽管已是古稀之年,但目前为止还是三百年来最有希望穿上那件红紫色袈裟的人。
“阿弥陀佛,老衲已是佛门中人,世俗之事早已忘却,何来老朋友之说?”
无尘方丈微微颔首,一副淡然模样。
“不愧为三百年来最有天赋的佛门弟子,佛理果然高深,前世今生分得是很清楚啊!但不知大师前世的债已还清吗?要是没还清,不知每晚会不会有旧人在梦中找您叙旧?”
石叔转过身去,面朝正门,眼观远处云雾翻腾,气象万千,双手背于身后,语气讽刺。
老方丈听了这句,抬起头,眼神捎带疑问地看着石叔的背影,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今日你我二人重聚,所为何事老僧心中略知一二,那位让你前来,想必也知道我的想法,你又何须相逼呢?”
石叔猛地转过头,手指无尘,气急骂道:
“老头子,别以为当了这方丈我石老鬼就怕你,当年要不是蜀皇求老方丈用八十年修为救你,你早就见阎王了,现在有名有势,舍不得你那方丈的位子,贪生怕死了?你这是忘恩负义!”
方丈并没有因石叔的失控而有丝毫的情绪波动,踱步上前,学着先前石叔的样子远眺群山,缓缓说道:
“其实你我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现在的世界不是当年的世界了,变了,变得太快了。以前有杀人于无形的飞剑术吗?以前有江湖争得你死我活的练气秘籍吗?以前有武夫一怒开山倒海的神通吗?二十年前凭空出现的那座藏坑已经燃烧了整个神州,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也让慕容家重视起蜀国,不再那么自大,江湖或者说天下都像一鼎热汤在沸腾,就差最后一根柴火就能彻底爆发,到时神州大乱,免不了生灵涂炭。而现在还能相安无事的原因是没人愿意做那根引火烧身的柴火。蜀皇真的决定了吗?”
这些话句句属实,石叔也控制住情绪,走到香台前,拿起三根木香斜着放在烛火之上,点燃之后甩掉火焰,拨了拨香炉里的灰再插进去,又鞠了三躬,转身说道:
“不管世界怎么变,家仇国恨不会变,再说蜀皇不会眼睁睁地把蜀国放在砧板之上任人鱼肉的。”
无尘手指山下,道:
“山下有个小佛镇,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没有上天入地,移山倒海的本领,天下大势更是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的生活平凡,却很真实,很幸福。但只要天下一乱,遭殃的还是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热血点燃了你们的斗志,却燃烧了他们的家园。”
石叔再次对上转身的无尘的双眼,丝毫没有因歉疚而躲避,正声道:
“他们是小佛镇的村民之前更是蜀国的子民,我们的家园更是在红河以东,连家都没有的人又何来的幸福。”
“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所以恩和仇都得赶紧报,否则时间长了,忘了,等下去之后就没脸见列祖列宗了。香火烧光了,自会有后人点上,哪用得着我们这些老头子操心。”
“佛门现在不愿卷进来,没关系,只要战争的号角吹响,神州大乱,到时候佛们依然像三百年前一样站在蜀国身后就行了,毕竟雪耻得用自己的手才能来得痛快!”
“做了三百年的丧家之犬,这些恨憋在心里会让人发疯的!”
石叔说完这些话,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走出大殿,留给无尘方丈一个苍老却又年轻的背影。
无尘看着石叔走出大殿,下了台阶,出了寺门,直到完全看不到才回到大殿,对着佛祖拜三拜,重新坐到草蒲上,闭眼诵经。
半柱香后,睁眼,呢喃了一句,
“老衲给不了太多承诺,但,该还的一点都不会少!”
方丈说完这句话,大殿又重新回归那死一般的寂静,好像从来都没有声音,连刚刚那两个人的争吵都没有。
再次半柱香后,一直诵经的方丈眼角湿润,用自己才听得到声音说道:
“年纪轻轻地怎么搞得和我这糟老头子一副模样,这些年到底受了多少苦?”
石叔走在前往自在峰后山的林间小路上,突然停住,看着被雾气环绕更显仙气的大雄宝殿,说道:
“蜀国欲灭亡,姓石的必先死绝!”
次日,
红日初升,
自在峰登天梯上,‘
一少一老背着大小两个包袱在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