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过后,当一眼望过去的冰雪世间变成放眼远眺尽是成片沼泽的时候,一路风尘仆仆、昼夜不停赶路的众人皆露出一副‘万念俱灰、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无望表情。
“老三,把水袋拿来,老子的嗓子渴的都快冒烟了。”
“老六,来给爷唱个小曲儿,爷总觉得再不听你唱两嗓子,以后就没这么机会了。”
“大头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鹿血不能总喝,这东西虽然大补,但喝多了会想女人的。”
听着老神经病们有气无力的一唱一搭的对话,徐昭也有气无力的从马背上翻下来。
这些天的连续赶路颇有些让她吃不消,刚站回地面上就让她觉得双腿发软,大腿发颤,一股股涩涩的疼痛磨的她两瓣屁股火辣辣的疼,就跟被人撒了辣椒面似的,让她承受不住的一会儿猛抽冷气,一会儿又翻着白眼不断暗咬牙梆子。
整支队伍中,只有元宵小爷依旧龙精虎猛、精神奕奕。
这位爷此刻正高坐在马头上,眯着俩金光闪闪的眼珠子目不斜视的目视前方,大有一副指点江山的豪迈之气;再配上一身随风翻飞的银毛,那潇洒的英姿、那唯我独尊的架势、那芸芸众生皆为浮云的超凡脱俗……
吥的一声!
啪!
头顶上飞过一只浑身黢黑的老鸹,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老鸹飞过,给元宵小爷留下了一坨绿色的屎。
头顶着绿屎的元宵小爷犹如受到雷霆之击,浑身僵硬的杵在原地;就在众人还不知它在刹那间遭受到如此凄惨侮辱之事的时候,这位爷拔声而起,吱的一声尖叫刺破长空;那凄惨的声音中,夹杂着悲愤、含着怨恨、更有着对飞行动物从此种下来的深仇大恨。
爷讨厌会飞的一切!
爷这辈子最恨黑色的大鸟!
爷以后不吃素了,爷要开荤,第一口吃的就是那个敢在爷头顶上拉屎的呆鸟!
徐昭本来还在揉着自己快成四瓣的屁股,忽然听见元宵的尖叫一个鲤鱼打挺就绷直身子,跟着她就看见元宵小爷如雷霆闪电一般从马头上跃下来,形如疯魔、癫狂无比挥舞着两只毛爪,一边吱吱叫着对着天空挥空拳,一边头也不回的往沼泽群中奔去。
望见这一幕,徐昭忙快步追上:“元宵。”
“丫头慢着。”段逸及时出手拉住快要冲进沼泽中的徐昭:“别乱跑,万一掉进沼泽里可就麻烦了。”
“可是元宵它……”徐昭急忙开口,同时伸手指向元宵跑开的方向,可再回头一望,那里哪里还有元宵银白的身影?
“元宵?元宵、……元宵——”徐昭对着早就空荡荡的沼泽群中大声呼喊,可是不管她此刻怎么喊,那向来听话乖巧的小家伙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一声叫声都没有。
徐昭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其他人,众人齐齐奇怪的围上来。
“怎么了?元宵小爷不是在马头上坐着吗?”
“没了,马头上没那只兔子的影子。”
“靠!咱刚从雪原出来兔子就不见了?小家伙不会是去找吃的了吧?”
“刚才听见兔子的叫声,听着很奇怪;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徐昭耳边说着,可此刻的徐昭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眼神慌乱空洞的看着眼前黑黢黢的沼泽群。
段逸抿了下唇,先前走两步眼带担忧的看向沼泽:“这片沼泽延绵数百里,听说里面不仅有毒气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毒物、毒虫,咱们不能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闯进,要不然会有危险。”
老五反应最快,霍然扭头看向沼泽:“将军,元宵是不是只身闯进沼泽了?”
“我不应该将它一个人放在马头上就不管了。”徐昭含泪的声音带着哭腔慢慢说道:“从离开京城之后,我就没有好好再关心它;一路上它吃什么、喝什么,都是它自己在找,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照顾一下它,很多时候反而是它找来一些新奇的果子和草药给我吃;尤其是在雪原,我更是只把它当成能带我们找到食物,带我们出来的工具;它明明最喜欢睡觉,可我害怕它睡死了就故意把它放在马头上;我算什么主人呐,卸磨杀驴都没像我这么快的。”
听着徐昭自省般的言语,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还是段逸在这时候打破这压抑的氛围,开口道:“丫头你也不用着急,元宵是银毛雪兔,这种动物绝非普通的家禽猛兽能够相比;它们嗅觉很发达,又有很高的灵智,很多时候人类做不到的事它们反而能偏偏做到;元宵自幼就吃天材地宝长大,它会分辨什么是有毒的,什么是能食用的;这里的沼泽虽然凶险,可对它来讲未必能受到威胁。”
“对呀,这小家伙鬼机灵,指不定只是跑开一下,很快就回来了。”一个老头忍不住也跟着开口安慰徐昭。
“没错,银毛雪兔的嗅觉比狗厉害,它是你养的,你身上的味道它老远就能闻见,只要咱们在这儿等一等,很快就能等到它回来;到时候把小家伙的两个耳朵拴住,作为惩罚它乱跑的后果。”
“但是,刚才兔子的那一声尖叫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听着怪渗人的,像是发生了什么摧心肝的事情似的。”三老头刚一脸扭曲怪异的将这句话说出来,就收到众兄弟齐齐射过来的‘闭嘴’眼神。
‘闭嘴’眼神。
三老头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怎么了?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五老头用警告的余光瞥向老三:“你要不想嘴里最后的几颗牙也没了,最好现在立刻闭嘴。”
三老头老眼含泪,双手唰的一下紧捂住嘴巴;控诉般的眼神左右乱瞟着身边的弟兄,什么嘛,他说句实话还不行了?刚才兔子的叫声明明就很奇怪嘛。
*
就这样,众人何怀心思,心情忐忑的从正午等到了太阳西垂;看着天边渐渐染红的火烧云,徐昭终于将疲惫的眼神从元宵离开的那个方向收回来,眼角噙着的眼泪在一声深深地吸其中悄无声息地坠落。
所有人都像是不敢呼吸一样,偷偷的看着她的表情,然后各自四目相对,无声中又互相摇了摇头。
对于这片沼泽所有人都心里没底,且先不说沼泽中的毒虫,就是那毒气一般人都是无法承受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干等在这里而不进去看看;现在,他们只能期待那只胖兔子是个福大命大的主儿了。
徐昭默默地擦掉脸上的眼泪,看着天边越来越浓艳的红云,站起身就朝着自己的马匹走去。
看见她这个动作,其他人都依次站起身;段逸跟在她身后:“你别冲动,你要是真的想一个人冲进去找元宵,别说是能不能找到了,你这条命恐怕也危险。”
徐昭扶正马鞍,将松了的带子一根根重新系好,“我不是去找元宵,咱们走,去这片沼泽的附近看看,瞅瞅有什么方法能趟过这片沼泽;只有找到能进沼泽的正确方法,我才能找到这个要人操心的小家伙不是吗?!”
听见徐昭这么说,众人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他们在这儿等了一下午,眼看着机会越来越渺茫,有多害怕这丫头会不要命的冲进去,到时候指不定会有什么凶险恐怖的事等着他们呢;不过好在她虽然乱了心神,可还没失去理智。
众人经过一下午的休整,再加上元宵消失事件的冲击,本来面对这片黑色沼泽时的无望心境在悄然间又在发生着改变,低落的气势再次被调起,各个动作麻利的翻身上马,沿着没有沼泽的边缘地带仔细搜查着周围的情况。
*
绵延数十里的黑色荆棘丛,随着夜幕的降临犹如一头趴伏的凶兽压着低低的嘶吼蛰伏在无人敢轻易闯入的沼泽领地;白日里看只显空旷寂寥的地方到了夜间终于显露出它的真容。
一缕缕难闻的恶臭不断地从沼泽中漂浮出来,随着冰冷的空气凝结成冰珠挂在枯木上,偶尔有一两只黑色的老鸹从头顶飞过,扑闪着黑色的翅膀啼叫着难听嘶哑的嗓音,更将夜的森狞凸显到了极点。
徐昭等人早就夜色彻底暗下来的那刻就从马背上跳下来,到了夜间马儿的视力也会受到影响已不再适合骑在马背上,再加上周围空气的渲染,让一匹匹随着路途奔波的马儿略显躁动不安;好在他们随时都备着火把,早早将火束点燃,瞅着亮光一点点的扩大,不安的心情也总算平复不少。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地界,就算是见惯了各种大小场面的老家伙们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打头阵的人早就由老三换成了亲自上阵的段逸,就看他一人一马当先,高举着火把在走在最前头,偶尔汇报两声前面的情况,也算是给后面跟上的人吃颗定心丸。
只是,就在众人闻着越来越刺鼻的味道,拖着渐渐沉重的脚步沉默无声的走在勉强能过人的小道上时,忽然一声刺破空气的箭破之声从身侧以最快的速度传来。
段逸顿时压身蹲下,同时高喊:“趴下,有埋伏!”
曾经震慑大宛北方的黑鸦队纵然峥嵘岁月带走他们年轻的脸庞,可有些早就融进骨血中的东西却是任何东西都带不走的。
随着段逸的一声警令,就看原本慢吞吞的众人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各个身法矫健的或趴伏或躲藏,专门负责特攻的弟兄在其他人积极找掩身之处的同时也已极快的速度箭搭弦上,身法如闪电般躲闪的同时,银色的闪光带着疾风骤雨的气势朝着暗处嗖嗖嗖的就是几连发射。
僵冷的空气瞬间传来几丝微微的血腥,徐昭吓得躲在勉强能挡住她娇小身形的荆棘丛里,透过斑驳的丛枝把眼睛睁到最大看外面的情况;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吓得她一个激灵的倒转过身,在看清楚来人是谁后,吓得差点没翻个白眼厥过去。
“六老头,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过来都不出个声儿吗?”徐昭恨不能挥起拳头给这成天甩帕子的娘娘腔来一下子。
娘娘腔六老头捏着兰花指掩着嘴,嘻嘻笑着压低声音在她身边说:“这摆明了是有人在埋伏咱们,我要是出声,岂不是被飞来的箭矢射成刺猬。”
徐昭翻个白眼,腹诽:你现在这不男不女的样子还不如一只刺猬呢。
“说,你刚才不是在前头嘛,怎么忽然来我这儿了。”
六老头蹲到徐昭身边:“将军要我来你身边保护你,娘娘你别怕,我的轻功是众弟兄中最好的,等会儿看情况,咱们要是打不过我就带着你跑。”
好么,感情这娘娘腔是老疯子给她安排的贴身侍卫。
徐昭撇撇嘴,不以为意的看向前方:“你说,对方来了多少人,他们是不是林瀞瑶派来的?靠,咱们从雪原中都能平安的走出来,没道理会折在这种破地方。”
“我咋知道,不过,有一点我知道。”六老头神秘的笑着。
徐昭回头,看他:“知道什么?”
“对方最少有一个箭术高手,刚才那一箭,也亏得是将军遇见,如果是我们,准死了。”
看着六老头不以为意的说出这句话,徐昭却埋头深思起来;这帮老家伙的战斗力她从未怀疑过,就连当初上官无策领着龙腾军出现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因为对方人手过多而稍显忌惮;可眼下,六老头言语中的忌惮明显偏向了别处,那就证明了这拨来者,已不是像龙腾军那帮家伙那么好应付;他们中间,有真正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