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倒是意外楚烨会这么痛痛快快的认了!
细想之下,不过又释怀了几分;以前他就对这位年纪轻轻便登上至尊宝座的梁帝颇为敬佩,如此年纪就能用霹雳手腕折服大梁上下,绝非一般人就能办到;只是,这份敬佩在知道他诓骗徐昭的那一刻就如沙漏般悄悄消逝,并非他段清心胸狭隘容不得他人犯错,只因梁帝犯错的对象时徐昭,是他这辈子第一个萌生心爱之意的人,是他曾发誓一生都要守护保护之人,可以说徐昭就是他的底线,很显然,楚烨碰触到了他的底线。
这种感觉倒是有种,你伤我害我千百次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一笑置之,但你若伤害我心中最不容碰触之人一下,那就等着宣战的刀剑吧。
楚烨看段清略显怔怔的看着自己,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一切最想隐瞒的真相在这个时候被戳破说穿,他也没什么再好隐瞒的,故而直接潇洒道:“你猜的、查的一点都没错,上官无策的确是死在朕的手里,可是……”楚烨清朗如金戈的声音一顿,连此刻装昏迷不醒的徐昭都随着他的停顿而呼吸声颤了一下:“可是如果再让朕重来一次,朕依然会这么做,且绝不后悔。”
段清的眉心皱紧,看着面色清冷的楚烨就知道他的这番话并非作假,定是真心实言。
徐昭的呼吸再次颤了颤,如果不是心里还存了疑惑,恐怕在这时候她早就睁开了眼睛,看一看她最心爱的人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用了什么样的一副表情。
而因段清一直在暗中为徐昭输送着内力,所以在她情绪出现波动情况出现异样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她已醒来,只是在低头看她的时候,见她依然保持着昏迷时的模样,虽然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还是没有揭穿;而是继续看着楚烨,二人针锋相对。
“为什么?难道梁帝当时真有吞并大宛之心?”
这是段清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他深知楚烨绝对不是那种随便就做出这种怪异举动的人,在这背后,一定是某种目的,且这么目的很具有诱惑性,要不然也不会在暗中留下了属于他的致命把柄。
听到段清这样问,楚烨在冷冷轻笑的时候不免也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段清已经查明了一切,看来朱泽的炼毒本事真的是无人能及,亲手炼制出来的毒药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毒,成功的遮掩了他最想保守的那个秘密和保护了那个人。
不过,段清也算是了不得,竟然也猜到了当初他定要上官无策性命的另一个目的。
既然一切都说开,再去隐瞒只会成为一个笑话;更何况他楚烨做事向来敢作敢当,除了不敢真正的面对徐昭之外,世间之人,还没人能不敢让他面对的;现在,他何其侥幸徐昭在段清的怀里似是昏倒睡着的;这许久以来,关于这件事何曾不是沉沉的压在他的心口,尤其是在被周兰拿出来当做要挟自己的筹码时,他多想有个人能够站出来听他说一说,这样也能让他一吐为快,心里好受一些;很好,现在就是个机会,虽说这个将要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并不是他心里最合适的那个人选,且还很是危险。
“大宛自林瀞瑶执政以来就日渐衰败,你我心知肚明,再这样继续下去,早晚有一天这个曾经以军伍立国傲视与三国之上的国度一定会走上被吞并的命运;实不相瞒,朕在当皇子的时候就对大宛很感兴趣,确切的说只要是有雄心有抱负的君主,哪一个又安心于一隅?自古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也都是这样吗?你强时我韬光养晦,你弱时我一口吞下,这就是战争诞生的初起,也是扩张疆土的雏形;朕曾经看到大宛的将来,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走向没落从而消失,只是不曾知道这一天是何时到来;直到,阿昭被你们父子带回大宛,朕在知道她身世的那一刻起便知晓,机不可失的机会终于来了。”
听到楚烨这么说,段清虽然气愤,可有一天他的确不能否认,那就是大宛之所以被觊觎上,的确是跟这些年来国力衰弱有关,更知道以一个君主的角度来看,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最正确的选择;而唯一让他介怀的,则是他们二人站在不同的角度;梁帝有吞并大宛之心,所以虎视眈眈,而他则是梁帝口中大宛的第一道防线的守护者,为国为家他都必须站出来拼死守护;他们是敌人,是对手,所以才会两看相厌,才会让他觉得气愤难消。
段清深吸一口气,不等楚烨再说下去,而是接过他的话,继续道:“不愧是大梁自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帝王,这份野心和手段确实让人敬服;既然梁帝早有觊觎大宛之心,那想必也会将大宛国内的内情查探得一清二楚才是,所以上官无策就成了你的目标;虽说我并不认同上官无策这个人和他的做事手段,可有一天不能否认,那就是他的无双才智和带兵之能;十万龙腾军在他手中犹如如虎添翼,有这样一个人和一支足可媲美数十万守疆大军的军队,梁帝自然是将他当做第一个务必要铲除的对象;只是可惜,中间出了岔子。”
楚烨欣赏般的看着段清,看来他真的是要越来越要高看他几分了,没想到段逸那个老疯子竟然能生出这样七窍玲珑的儿子,以前忽视了他,的确是他的过失;不过好在,现在发现也还不晚。
“没错,是出了岔子。”说到这里,楚烨似宠似怨的眼神落在徐昭的身上,看着她平静的侧颜,本是清冷的眼神开始变得温柔,如被冰层包裹的心就像是被她耳边柔软的鬓发轻轻扫过,痒痒的、麻麻的,跟着开始龟裂:“朕没想到,阿昭会对上官无策产生了好感,更没想到这份好感到最后因为上官无痕的关系变成了恩人般的感恩和亲人般的相信;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上官无策本就与她有着血脉关系,他们是亲人没错,但让朕意外的是,阿昭竟然释怀了他曾经对她做下的所有恶事,到最后还认同了他;这一点,让朕颇为意外。”
段清倒是很冷静,淡淡笑着看向徐昭:“其实没什么好意外的,徐昭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她温柔善良,外柔内刚,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宽容通慧的心;在她知道上官无策这些年来为了自己的亲哥哥牺牲了多少的时候,就算曾经上官无策真的对她起了必杀之心她都可以选择原谅,因为她的善良让她无法去憎恨一个拼命去保护她这辈子最亲亲人的人;这就是徐昭的魅力所在,也是真正让人迷人的地方,这一点想必梁帝都谁都清楚。”
“你说的很对,这一点朕确实比谁都清楚。”
“可是,你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杀了那个在她心中占据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杀了她最想感恩的那个恩人,杀了她的兄长这辈子最爱的那个人,甚至不惜以欺骗的手段蒙骗她这么久;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是在逼着她懊悔终身,逼着她无颜去见自己这辈子仅剩下的唯一的那个亲人;自己的丈夫杀了哥哥的喜爱之人,你要她如何将这个真相说出来?又如何去承担这个真相?”
面对段清的句句逼问,楚烨的脸色微微开始变白,可晃动的眼神里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一丝最后的坚持;他不后悔,这辈子都不后悔;他知道自己做了让阿昭伤心的事,可是他知道,只有这么做了,才是真正的保护她;只要她能好好的,他愿意背负起所有的罪恶和惩罚。
“朕有拿下大宛之心,上官无策是大宛最坚不可摧之人,有他在,拿下大宛之路只会凭添麻烦意外,既然如此,朕为何要留着他?更难得的是,像他那样的人物想要杀了何其难?总算是让朕寻到了机会,又岂能放过?朕刚才就说过,机不可失的机缘就一定要攥紧,不然,只会追加懊悔罢了。”
段清虽然理解楚烨的言辞,可终究不会苟同;就算是让他站到楚烨的角度思考他所言,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皆是最正确的选择,甚至是他自己来做都可能会选择走上这一步的时候,可站在他对立面的他,也是绝对不能认同的。
“据我所知,当时上官无策在宛城外的鬼哭坡上身负重伤,一则是因为上了当所以才会误中奸人计策,二则则是为了保护徐昭;你可想过,他是为了保护你的妻子才会让自己深陷那种绝境,当你宣判他的死亡时,心底是否不安过?良心,是否难过过?”
楚烨面对着段清的质问,淡淡道:“所以朕,才会给他留一具全尸。”
段清心口一震,为眼前之人的冷漠,更为眼前之人的冷血;不愧是最年轻的大梁天子,这份冷情铁腕的手段,寻常人又岂能做的出来?纵然像他这样常年镇守边陲,见惯了累累白骨血色的军伍之人,都在此刻面对他时不禁暗吸凉气。
“那最后为什么又放过了大宛呢?”段清拼力压下晃动的心绪,问出口:“上官无策铲除了,镇北军虽然骁勇善战,可对刚刚经过权势易主的大宛来说,依旧可以让大梁铁骑有机可钻;为什么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只带着徐昭回了国?还是……”
说到这里,段清忽然收住,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冷冷然轻笑的楚烨,最后,将诧异的眸子落在徐昭的身上,用突然间嘶哑的嗓音,低声道:“是因为她?”
楚烨赞赏的笑:“没错,是因为她。”
段清的脸上闪过讥讽,最后变成了无声的嘲弄。
楚烨双手背在身后,龙行虎步间慢慢朝着段清和徐昭走过去;只看他的脸色已经不是刚才因为撞见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时的愤怒,而是归为一片平静,就像是从来没看见那让他难堪的一幕一样,宁静极了。
“阿昭是大宛最尊贵的公主,严格来说,依照她的身份比身为废太子的上官无痕都要高贵许多,大宛曾出现过女帝治国,假如有一天她当上大宛的君主,也不是不可能。”说到这里,楚烨笑的轻柔,本是如寒雪般的人儿也因为这一抹柔软的笑容,带着要人心动的红尘:“朕与阿昭是夫妻,如果将来她以公主身份归国,继承大宛大统,朕又何必掀起战乱锋戈,早晚有一天,大宛必定会是阿昭的,既属于阿昭,必然也是属于朕,更是属于朕将来与阿昭的孩儿,如此这般,朕且等些时日就是了。”
段清冷笑:“虽说我大宛是曾出现过女帝治国,可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万一我大宛君主不将帝位传给她呢?你的如意算盘岂不是落空了?”
“不会的,上官无痕一定会把帝位传给阿昭。”楚烨自信的看着段清,声音缓缓,宛若命运的宣判:“上官无痕心念上官无策,这辈子恐怕在他的心里也装不下其他的人了,都说他们上官家族出情种,这句话是褒贬还不一定,可这句话会成为上官无痕一辈子都挣脱不开的枷锁却是真;一夜之间白发生,这该是何等的感情才能让一个大好时光的男儿熬干了心头精血,痛苦到华发遮面?现在的上官无痕虽说正值年华,可却也是强撑着一副皮囊苟活于时间罢了;面对他这样的情况和症状,朱泽曾经断言,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他都会心血熬干,再也无力支撑;届时,身为上官皇族的嫡系公主,上官无痕不将皇位传给阿昭又能传给谁?更何况,你也知道,他们兄妹虽然刚刚相认不久,可却惺惺相惜、情感浓厚。”
说到这里,楚烨不禁长出一口气微微扬起头,眼神似带飘渺烟朦:“既然有不废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一国的良策,朕又何必引起战火,以侵略者的姿态拿下大宛呢?”
段清同样长出一口气,他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计划!
真是够缜密,够机智,够……无懈可击。
在段清晃神的同时,楚烨已经走到床边;看向依旧躺在段清怀中纹丝不动的徐昭,心底的疑惑终于解开;原来,她真的是人事不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他出现后,她还保持着被他紧抱于怀的动作不动的原因了。
长臂伸出,一把就将抱紧在段清怀中的徐昭轻轻揽住;段清察觉到楚烨的动作,立刻睁大了眼,刚准备阻止;突然,怀中的徐昭发出一声低低的嘤咛声,这细微的声音立刻就让这两个男人同时愣住,但还是楚烨反应快,趁段清被徐昭声音吸引的时候,手臂一使劲,就将本抱在段清怀中的徐昭一下就揽入自己怀中。
段清只感觉怀里一空,待他反应过来再伸手去抢的时候,空气中忽然传来几声烈烈衣袂之音,紧跟着便看见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素玄和数名翎羽卫齐齐朝着段清发难。
楚烨抱着徐昭迅速后退,但在后退的同时,素来谨慎的他还是朝着徐昭的后颈昏睡**上轻轻一击;徐昭只觉得脖子后面一阵麻痛感传来,跟着,微微睁开一条细小缝隙的眼皮缓缓合上,而在她最后的一丝理智快要飘忽的消失时,她看见素玄手持短剑,直直的朝着依旧盘坐在床上的段清刺去,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翎羽卫们,也各显神通,朝着孤身一人的他飞扑而去。
徐昭抬了抬手,想要去触碰,可全身无力的她却是连抬手的力量都丧失;想张开嘴去呼喊,可嗓子就像是被棉花堵住一样,任由她像困兽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等待着一片黑色降临在自己眼前。
楚烨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徐昭的异样,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人儿,眼神冷漠的看着被齐齐围攻的段清,嘴角扬起一抹清冷的笑:“你该知道,在你知道一切真相的同时,朕也不能让你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