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百度搜索(飨)$(cun)$(小)$(说)$(網)XiangcunXiaoshuo.com依兰心如止水。于她而言,自己的心真的像是死了,随着父母而去,随着她对母亲的承诺而去,但是,她不能死,因为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她要找出父亲暴亡的原因,要振兴任家。她身上的责任,她无法卸掉,此生都无法卸掉了。
这半年来,她查了任家的所有账本,也发现了不少问题。她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这些事,是否是故意放任,还是另有隐情。但是,自从接手了任家,她就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一向稳重的她,现在更添了些心计,当然,这是从她二娘那里学来的。现在的她羽翼未丰,她是不能轻举妄动的,她一定要等到好的时机,弄清楚所有问题症结,然后才有所行动。
正在胡思乱想间,外面的仆人来报,说是依梅小姐来了。依梅是任冰的大女儿,现在已经长到十八岁了,也是生得十分美艳。她的身子板虽然比依兰结实不少,但内心却是十分的虚弱。母亲去世得早,兄弟中只有她的弟弟任亮与她是同胞,也是最亲的。任亮虽然只比她小了三岁,却任性不少,而作为姐姐的依梅,更像一个母亲。但是,在大宅中的她,从小深知生存的不易,因此总是小心翼翼,内心也就变得十分懦弱。
“快请进来。”依兰本来在胡思乱想之中,没想到族里的姐姐来了,她十分高兴。族里的姐姐虽然多,但是,依兰跟依梅的年龄相差不多,也是最合得来的。
“你猜我带谁来了?”依梅一进依兰的房间,就兴奋地说,在她身后果然跟了一位女子。只见这女子,面若桃花,打扮得好生妖娆。依兰只管痴痴得盯着她看,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一时也想不出是谁来。依梅却只管用手绢遮着嘴笑。
“行中无意见依兰,百花不敌依兰香。”这个浓妆艳抹的人向依兰做揖,嘴里只管念着这句诗。
“你是?”依兰在脑袋里搜索着与眼前这个人相关的信息,直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却不由得喊了出来,“顾哥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是随即欠欠身行礼。依兰是又惊又喜。没想到顾行中,打扮起女人的模样来是如此美丽,更没想到他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现前。
“兰妹妹,我是顾哥哥,对不起,我要见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说着又作揖。
“好啦,好啦,你们俩再揖下去,都得中午了。我去旁屋候着,顾兄弟有话尽管跟依兰说,说完了,我领你出去。但时间不能太长呀。”依梅虽然心跳得厉害,但还是故做镇静,说着出去,顺便把门带出去,把仆人都带到旁屋去了。
“你怎么来了?”依兰看看顾行中,满眼惊喜。
“好久未见你,我有好多话要与你说,今日正好任冰伯父带依梅姐姐他们过府去,我就央求她带我来。我们也想不出好的办法,只好把好化妆成这样。否则,你的闺房我如何进得来。”顾行中实话交待。
“是啊,现如今我深陷其中,好比笼中鸟,是再也出不去了。”依兰有感心事,睫毛微微抖动,欲说还休,满腹的心里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兰妹妹,你的心思,我难道还不知道吗?刚开始,我也是气极了,气你不顾我们的约定,不顾这些年的情谊,这些日子,我只顾生气,可仔细想想,你肯定也是别无它法,才答应如此吧。再说你现在心里如此苦,我未能帮你分担一二,实在不应该。”顾行中也有好多话要说,但惟独说出这些来,他希望得到依兰的谅解,更希望依兰不要怪他一直未曾出面。
“唉,……”一语未说,依兰已是泪流满面。或许是顾行中正好说到了她的心里了吧。之前,她一直担心他会误会,会生气,没想到今天一见,他还是那么为他着想。“所有一切都是天意,此生是我负你了。”依兰也有好多话要讲,可是,她能说什么呢?能说日夜的思念,能说盼望的天长地久,能说渴望的朝朝暮暮吗?不能,一切都结束了,随着父母的离世,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你放弃了?”顾行中惊恐地望着她。虽然,他心里有数,看到出殡那天依兰的着装就知道的结果,可是从依兰的嘴里说出来,他还是震惊、还是害怕。他怕无可抚回,怕今生无缘。
“你以为,我还能如何?”依兰苦笑一声,她已经做了选择,而且是在三大房都在场的情况下做的选择,如今如何回头。
“不,不,兰妹妹,只要你不放弃,我们还是有希望的。”他伸手拉着依兰的手,“兰妹妹,让我们一起想想办法。”顾行中也知道此事牵扯太广,很难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但哪里肯放弃。
“办法?但凡有一点儿办法,我也会努力。”依兰却在他拉住她手的瞬间,迅速把手移开了。依兰说完,才发现自己说得太直接,未免有些脸红。但是顾行中并未发现,或许,他发现了,但内心却是十分兴奋的。
其实,小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拉过手,只是当时都还小,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有一次他们泛舟湖上顾行中握了她的手,她有了异样的感觉,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但是,自从答应了母亲,她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未出阁的女人了,反而变得羞怯起来。
“没有办法可言,你不可能来任家,我也逃不开任家的束缚。”依兰镇静下来,她看顾行中的样子,是绝不会罢休的,但她必须让顾行中死心,否则还不知道哪天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我确实不可能来任家,但我们可以一起走,离开这个是非之所。天大地大,难道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吗?”顾行中以为,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带依兰离开就是最好的办法。
“谢谢你,愿意为我付出这么多。抛弃你作为长子长孙的责任,然而,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很多事情不能由得我们的心。”依兰是真心感谢顾行中的。其实,只要她知道,他原谅自己,她就知足了。
“你不同意?”顾行中以为出了一个好如意,没想到依兰却一口拒绝。这让他开始感到的一点点希望又破灭了。
“如何同意?”依兰望着顾行中,知道他失望。
“你我同是阳明先生心学的仰慕者,难道不能摆脱现实束缚,遵从本心吗?”顾行中拿出杀手锏。王阳明先生的心学,是依兰最爱的学说。虽然与正统理学相比,心学被很多人视为异端学说,但当依兰见到与这个学说有关的著作时,却是异常兴奋,从此奉为神明,经常拜读,更是有自己的见解。而顾行中也是从依兰那里知道的心学,对于不爱四书五经的人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摆脱了,更何况依兰喜欢,因此,他也尝试着看看,没想到,也爱不释手。两人常讨论各自的见解。
“本心固然重要,然而若无良知,从何谈本心。你也是知道我的,我不愿违背自己的心,但我也必要先安心才可。如若你所说,我将一世不得安心,亦无宁日。”依兰说着,又落了泪。
“我如何不知,如何不知,但如今,我真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顾行中说着抱头也哭了起来。
两人哭了一回子,像是在为昨日作别。
“顾哥哥,你走吧,从此以后别再来了。今时不同往日,若让他人知道你来我闺阁之中,我就是万死无法赎罪了。”依兰取出丝帕来,本来是想递给顾行中,可是转念一想,又怕他多心,从此更无宁日,因此一狠心,“顾哥哥,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难道我就不要‘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与你相亲相惜的生活?可是别说,礼法在你我之间,就是任家这道门槛我就跨不过去。”
“叫我把你怎么办?”依兰的一句话给顾行中敲响了警钟,他的心里莫名地痛起来。也许,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也或者从此以后他们便成了路人。他成了别人的夫,而她也会成为别人的妇。但是依兰是对的,他不能再来了,不能了。如若让人撞见,于他而言,不过多一笔风流韵事,而对依兰来说将会是生与死的考验。爱她应该护她周全,而不是伤害她。“也罢,今日能见到你,知道你的心,我死也瞑目了。你可否再为我抚琴一首?”
“当然。”虽然依兰的话绝决,但听到顾行中这样说,她的心还是很痛。或许早知道的结果,要面对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吧。
依兰坐在古筝旁边。这是她最爱的琴,是父亲亲自教她弹的,也是父亲送给她的惟一的东西。父亲说以后每年生日都会送她礼物,可是这才送了一个礼物,父亲就走了。她不敢再想这些事,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她坐下来,自弹自唱了一首自己填的曲子。
一曲相见多欢愉;二吟相聚时光快;三唱回首不曾忘;四调琴瑟总和谐;五和岁月似静好;六咏家门事故变;七怨心事总成空;八诉心曲难相通;九泣从此不相识;十作弦断与君决。
依兰边弹边唱,每句都是一段事故,在她的心中跃跳,慢慢弹,慢慢唱着,似有心竭之感,弹到最后一句,弦居然断了,不由心口一热,竟吐了一口血出来。顾行中本来是最爱听依兰弹琴的,刚开始的时候,琴声欢快,可是越到后面越急促,他就一直看着依兰,没想到,依兰却吐了血,吓得他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
“你这又是何苦呢?”说着顾行中独自落了泪。“是我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惹你做出这样伤感的东西。你身体本来就弱,如何经受得起呢?”一面说,一面扶依兰,到床上躺下。
“我没事,这一口气出来,我心里倒舒坦许多。”依兰只拿话支开顾行中的担心,但身心俱疲,虽然顾行中扶着,还是有些支撑不住,因此,只得躺下。
“顾哥哥,你我从认识,就是知心的人,我的心不能瞒你,但,父亲骤亡,母亲无与坚持,临终前坚持留下我。我虽力争,到底争不过命。既是答应了母亲,我便不能置身事外。任家家务千头万绪,且非我所长,我必须全力以赴,否则,如何担得起这个担子,又如何对得起爹娘,如何跟大祠堂交待?我别无它法,但请你谅解。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从此以后,我希望,你多加珍重,切勿辜负我的一片心。虽然,不能日夜相伴,到底我是最懂你的。”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依兰仿佛大彻大悟,她知道现在不说的话,以后怕是永远无法说了。
顾行中没想到依兰身子如此弱;没想到,经此一翻,她到底把心里的话都说了,且说得实诚;更没想到她这样的时候,还是惦念着自己。“兰妹妹,你放心,虽然我们彼此有心于对方,但即便不能在一起,我们的心也是相通的,我会好好保重,也请你一定多加珍惜自己。顾任两家历来相互守望,以后,你要撑起任家,而我也要撑起顾家,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我们要看着对方好好的。”顾行中,有感于依兰的坚强,更有感于她对他的爱,大爱,因此,也把心事说了。
两个人这才相视一笑。
“你弹的曲子,我听得多了,却从未有这一首,不知道叫什么?”顾行中对刚才引得依兰吐血的曲子耿耿于怀。
“终生误。”依兰也不隐瞒。
“这个曲不好,你以后不要再弹了。”顾行中不无担心地说。
“我知道了,顾哥哥。”依兰点点头。依兰躺在床上,微微闭眼,顾行中看她极累的样子,好不容易有些睡意,因此,帮她掖了掖被子,轻轻地退了出来,自去找依梅出府去了。
其实,依兰哪里睡得着,只是该说得都说了,彼此的心,你知我知,又何必再多言,何况多说无益,反受其累。只是,顾行中出门的一瞬间,她还是万般不舍,她哪里会不知道,或许此一别就成了永别,再无相见的一日了。但她又一定要狠心,否则,剪不断理还乱,势必为祸,到时别说她自己就是顾行中也难以保全。
依兰虽然闭着眼,但满脑子都是顾行中,都是以前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就这样放空自己吧。”如果不是他来,这段时间以来,她都不敢想他了。她觉得在守孝其间想一个男人真的是有罪的,她不应该也不能想,但今天他来了,带来了所有的希望也带来了所有的失望,带来了相聚,也带来了永别,让她再想最后一次吧,从此以后,哪怕再想他,估计也是罪恶的。
前程往事是那样美好,现如今每每想到他们相处的场景,依兰的心都是无比疼痛,但,她宁愿这样痛着,至少知道自己是活着的,知道曾经是爱过的。
她记得那是初夏的一个早上,天气晴朗干净,微风徐徐,他们一起泛舟湖上,好不惬意。那天是他的生辰,他独请了她来。“我倒不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竟没有准备厚礼,实在来得太突兀。”依兰微微一笑,嘴上这样说,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的样子,倒是十分调皮。
“你能来,已是大礼。”顾行中拱手抱拳表示感谢。
“你这话说得,你们顾府,我一年好歹得来个四五趟,岂不回回送了你大礼?”依兰眨着眼睛调皮地问,“不过,你独邀我泛舟,姐妹们岂不是要生气了,还是快叫人请了她们来吧。”依兰侧着头看顾行中。
“以前你来,不过陪伴敷衍,今日却是独为我而来,那是不一样的。你来是客,我陪你,他们自然无话可说,又叫她们做什么?”顾行中笑嘻嘻的。
“原来如此。哎呀,你看,这些莲花开得很好呀,那还有一些是紫色的,很难得。”依兰看到紫色的莲花很兴奋,手指着不远处。顾行中顺着依兰的手势当真看到了紫色的莲花,今年的花开得早,他却是没想到的。
“我知道你喜欢紫色,上回有个叔父去南京,我特意交待他移来的。”顾行中满不在乎地说,其实内心开心极了。“没想到今年开得这么早,像是特意为你开的。”
“真的吗?顾哥哥,难得你这么有心,我第一次见这莲花。我一生爱莲,更爱紫色,如今竟碰在一起了。”依兰难掩内心的激动,忘情之下伸手摇顾行中的手臂,十分开心。
依兰是无心的,而顾行中却是有意的,他见依兰开心,顺着依兰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凉凉的,纤丝的手,犹如竹丝的感觉。顾行中握在手中,深怕它化了,内心却是澎湃不已。
依兰的手本来就有些凉,在加上在户外,更是如此,没想到突然一股暖流从手上直引到了身上,她下意识地看了下,才发现顾行中握着她的双手,不由脸红气短,全身像被电到一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把手抽回来,只是征征地低着头,不说话。
正好小舟从一朵莲花边经过,顾行中折了一朵,递给依兰,才解了刚才尴尬的境地。依兰拿着这朵莲花。口里只是念道,“莲是最洁花,清新而不染;紫气添香艳,出尘不敌霜。”
顾行中听着前面还好,后半句却是转了悲调,因此,改成,“莲是最洁花,清新而不染;爱莲人胜莲,最是依兰香。”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明白心意,只是不道破,当然也无需道破。
回想过去,真的是美妙异常,可如今却是满目疮痍,再想过去,也只能徒增伤痛罢了。依兰一边想,一边沉沉地睡去了。或许,在梦里,她才能看到生活的美妙,看到生活的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