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羞愧(1 / 1)

易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长袖善舞和任何人都能谈起来的人,不过,他和朱怀仁的交流却意外地顺利。或许这是因为朱怀仁性格的缘故?

不善言辞,不善掩饰,爽朗大方,直率简单,这样的人非常适合做朋友,但如果不是因为朱怀仁本身是皇族,想要达到如今的高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原本尴尬的情态慢慢缓和,不过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易之和朱怀仁已经建立起了基础的友谊。当然,这样的友谊很浅,大约就是酒肉朋友之类,但到底算是个不错的开端。

聊天的间隙,易之不经意地向着窗外望去,就在这时,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踉跄着被人推出了一间府邸的大门。

“岳激流!?”顾不得管朱怀仁,易之快步往楼梯跑下去。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那推搡的动作,很明显岳激流是不情不愿的。到底岳激流也是他的友人,易之怎么可能看着他这样?

飞也似的跑出门,冲到了刚才看见的那大门处,正见岳激流甩开侍女抓住他衣袖的手,恶狠狠地吼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将他推出门的侍女面色也不好,“少爷,不,现在您不是少爷了。岳先生,您要是真的会自己走的话,刚才也不会死活要往府内冲了。不是我说,既然您之前坚持一定要走这条路,非要让老祖宗失望,你又何必在现在惺惺作态非要杵在老祖宗面前惹他不高兴?”

岳激流咬着牙,不说话。

“岳先生,身为岳家人,就应该站在岳家的立场上。从前你还可以说是年少不经事,总是做出一些胡闹的举动。但是现在您的年纪可不小了,你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没有人有责任代替您承担您的一生,既然选择了要‘真理’不要家,那您何必还留在这里?这个道理就是我这作下仆的都明白,您一个大学讲师难道还不明白?”侍女冷着脸站在打开了一条缝的大门前说,而这时,从她后面走过来另一个侍女,拉了拉她的袖子,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她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俄而又变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落在了岳激流身上,“我想这一次您大概会满意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管你是什么激进派的了。‘吾爱吾家,吾更爱真理’是吧?老祖宗刚才把你的名字在族谱上勾掉了。”

原本浑身都是暴躁气场的岳激流,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震,竟是呆立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族谱……勾去了名字?这是彻底将自己从岳家赶出去了吗?从前,他不是没有和祖父闹过,但是无论祖父说的多么恨铁不成钢,却从来是苦口婆心劝着自己的,这一次,这一次?

从刚来的那个侍女手中接过包袱,发出讽刺言论的侍女将包袱一把丢到岳激流面前,“以后,您还是别来了。老祖宗的身体经不起您这么一惊一乍的刺激。”说罢,不再理岳激流的反应,合上了厚重的大门。

岳激流注视着那在自己眼前关闭的朱门,他的脚前是被侍女丢过来的包袱。

就在刚才,他告诉自己的祖父自己所坚持的理想。

然后他被彻底逐出家门,甚至族谱上的名字都被勾去了。

即使明白真正要将自己从岳家除名,是要通过宗族大会的,但祖父决定了的事情,宗族大会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他竟然不再是岳家的人了。

岳激流觉得茫然。

他曾经很希望摆脱家族的束缚,他不愿因为家族传承而走上保守派的道路,在他眼中,只有改革才能强大国家,所以他选择了激进派,他主张推行全盘西化,即使这和家族的立场有差别,他也不后悔。

早年失怙,是祖父抚养他长大,虽有慈爱,更多的却是耳提面命不能落了家族脸面的话语。他以为自己对祖父是敬畏居多的。

然而……然而……

他知道那个侍女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尖刻。她是常年伺候祖父的人,与祖父的感情如祖孙,甚至比自己还要亲近,今天气得祖父那样,她有如此反应也是正常的吧。

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后悔吗?或许不是。与强盛国家的梦想相比,即使有后悔,也能够忍受。

欣喜吗?怎么可能!说是摆脱了家族的束缚,却从此缺失了什么。

百感交集。

他只是躬身,去捡起那包袱——弯曲的背脊显出一种佝偻的弧度,似乎有无数的重量压在那脊椎上,不堪重负。

然后,他直起了身。

他的背脊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像是一株青竹或者一棵松,挺直地向上。

祠堂跪了一夜,让他的眼睛周围存着青黑,精神看上去并不好。而之前的推搡,更是让他的衣服显得凌乱。然而此刻岳激流抬高了下巴,露出一种固执而骄傲的神色。

他抬眼,看着朱门之上烫金的“岳府”两个字,虚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最终又咽了下去,只是唇瓣显得哆嗦。

“岳……激流?”见证了那一番对话的易之,迟疑着叫出了岳激流的名字。

缓缓转过头,看见易之的时候,岳激流面无表情,却用刻板的亲近声音回应他:“易之。”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易之心中有猜测,却不敢问出这样的问题。这被扫地出门的样子,还有刚才那女子说的话,难道岳激流是被赶出家门了吗?他只能含混着问:“你没事吧?”

似乎一只气球被扎破,岳激流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自然起来,他过分洒脱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因为我坚持激进派的道路,被逐出家门了。”

真的是没什么吗?看着岳激流,易之不相信他说的话,却说不出任何劝说的话语。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神色,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能没心没肺地说其实你没错吗?在岳激流竟然被逐出家门的时刻。他能劝阻对方干脆不要坚持激进派的立场吗?他曾经以为自己能这么做,然而此刻,他发现,他不能!

易之陡然发现,或许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对于这个世界的这些文人来说,派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上,他蔑视着激进派和保守派。他知道自己是正确的,于是对那些人的坚持不屑一顾。保守派,不改革就想强国?多么可笑。激进派,全盘西化还想强国?简直胡闹。他就是这样看着这两派的,不管曾经岳激流是如何在自己面前慷慨陈词,表述着他内心那个强国的梦想,他也未曾动容。身为穿越者,他怎么会站到错误的队伍中去呢?他大可以如其他的穿越者一样,成名成家,功成名就,站在顶点被其他人顶礼膜拜。所以他敢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是中立派,自以为是地发表作品贬低其他两派以抬高自己。他曾从不以为自己有什么错。这是个充满热情和真诚的时代,他以为这样的时代中,自己能成为一个神话。

然而梦想呢?

他从未如岳激流这样的人一样,为了梦想而甘心牺牲这么多。他斤斤计较着梦想需要自己付出多少,锱铢必较着哪一条路的收益比较大,如何才会让自己显得光辉万丈。他是绝对不会错误的人,居高临下地睥睨此世的人们。将他们的理想,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热情,他们的牺牲,都当做浮尘一般,从未扰心。

然而他何尝有过这样的资格?

他没有资格!

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正确的道路是什么。为了这个国家,他们于黑暗中摸索,在歧路上头破血流,永不回头。他们坚守着似乎可笑的理想,将自己的生命和热情尽数燃烧,虽死不悔。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真正铸就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精神的,是他们。而非站在历史制高点的易之。

看着岳激流,此时的易之只觉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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