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当晚一回家就连连打喷嚏。他去得早，火车站那边在郊区风又大，他没在车里等，在出站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晚饭又吃得太迟，结果吃了饭没多久就发起烧来。其实他出门的时候还戴着乐小霞的红围巾，想了想担心会被她要回去，又拿下来了……
本来他在房间里也没人知道，半夜喉咙难受就想喝点热水，结果水还没喝上头一晕就坐进沙发里，管家听到咳嗽声连忙起来，这一看惊得跟什么似的，忙拿个毯子裹住他，又半夜把医生叫过来。
九歌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性格又开朗，偏偏这个寒假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话也变得少了，管家跟沈骏都有些担心，现在出去一趟回来就病倒了，好像也在他们预料之中。
“发烧了，39.8度。”医生说。
两人紧张地守在他床边，直到凌晨也不肯去睡。
九歌算是他们两个心头最重的牵绊了，自从那个人走了之后。沈骏没再娶，管家也未婚，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九歌身上。难得他生病一次，两个人都不甘落后，努力抵制周公的召唤，颇有拼出个胜负的意思。
直到床上的人退烧了才双双站起来。
“你听清他之前喊什么了？是不是喊爸爸？”
管家：“不是。”
“喊他妈妈？”
“不像。”
九歌已经沉沉睡去，安静的睡颜，眉间微微皱起。
梦中没有呼啸的北风，梦中的雪也没有寒冷，温柔得如柳絮一般自在而落。乐小霞站在飘飞的雪中，好似站在繁花盛景之中，大红的围巾、乌黑的发、干净的脸，在皑皑白雪中静美如画。九歌远远地看见她，就喊她的名字，她却仿若未闻，他赶紧走近一些，可她似乎也跟着远离一些，无论他怎么走他们两个都是那个距离、长长的距离，他看得见，却听不清、触不着……他只好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然而没多久，她竟然转身跑了，连看也要看不到了……
乐小霞自然是不知道他生病了，忙着在家里收拾东西，第二天暮朝朝就打电话叫她出去，回头又叫上百里行舟，三人的小组跑到公园去，又玩雪又拍照。乐小霞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家里那两个同伴来，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神奇，她在大学，上天又给她送了两个“青梅竹马”来，不由心中升起感激。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一切好像戏剧的轮回一样，两个好朋友跟当初的刘青青、刘思敏是如此的相似……
三个人在雪天里玩出一身薄汗，等消停了又开始觉得冷，就决定去吃火锅，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算完。
暮朝朝跟她回宿舍就找她要礼物要特产，乐小霞把最后一套茶具交给她，慎重道：“你这性子，可要小心点，别摔坏了就没地方买了！”
暮朝朝不等她说完已经拆来看：“我知道我知道！哇！你爷爷真的太厉害了，比我在日本看到的那些还漂亮。”
乐小霞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这草莓——你爷爷应该很会画画吧？国画那种？”
“没怎么看他画。”
“我看一定也是高手——等等，你给百里带礼物了没？”
乐小霞一怔：“忘了。你别告诉他。”
“哈哈！就没他的份！行！我不说！”
乐小霞又拿出带来的吃食就着茶一起吃。
“跟你喝茶喝多了，我好像也喜欢上了。”
“不坏呀。”
“嗯。我这辈子就数跟喝最多茶，你这次带了什么好茶出来，分点给我吧。”
“你家那酒店里什么好茶没有啊？还稀罕我这些？”
“可我就觉得你的茶好喝呀。这样吧，我把我家的带出来跟你换，成不？”
“行啊……不吃亏。”
“切……”
暮朝朝最终还是跟百里行舟炫耀起她的礼物，弄得百里很是嫉妒，直怪她偏心、重女轻男。
生活又开始回到了上学的轨道上去。第一天去兼职的时候，九歌没来，到周三的时候才看到他，乐小霞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上前问了几句后也没太放在心上，至于围巾的事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去要。乐小霞一心想拿到奖学金，学习上也很是刻苦，班里好几次有私人活动，她都拒绝掉了。百里跟朝朝就说她，“才开学，犯得着这样拼嘛！”乐小霞笑着点头。
生活平静如水地过了一个月，九歌的那场病也反反覆覆地拖了一个月才算好全了。头一个月学生会也没什么事，乐小霞只需做做清洁工作就可以了，闲来的时间就看书，也种种菜、做做运动什么的。她担心专业课跟不上，打听了大二的课程，就去图书馆借了些专业书来看。
天气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找一个周末，乐小霞带着她的单肩布包和保温杯慢慢踱到宿舍后面的明珠湖边，这是她这学期第一次到芳草园来，季节的变化好像都能从那条长长的台阶上看出来，乐小霞拨开白雪，惊喜地发现冰冷的春雪下面，干枯的枝条竟然冒出许多嫩绿的小芽！乐小霞感于它们的坚韧，一时泪盈于睫。
“咔嚓”一声，九歌拿着单反相机迅速按下快门，这次是真正的偶遇，没有任何安排和计划，他本来已经要走到她的宿舍，转念又来到这里，却没想到会遇到她，本来只远远拍了几张并没有惊动她，可看她蹲下来伸手去拨雪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好奇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画面被定格在相机里，乌黑的辫子、长长的睫毛、鲜红的唇、暗红碎花滚边棉外套，一切的颜色在近乎白色的背景中变得那么鲜明，她伸出的手正碰触到枯枝上的绿芽，还有留在下眼睑上——那颗晶莹剔透的眼泪……
他来不及细看，乐小霞已经发现他。
“九学长……”
他放下相机，掩饰自己的心跳：“我来拍雪景，没想到会遇到你。”
想到上次在芳草园的事情，她默了默才打破平静：“你来看看这里，拍起来一定也很美。”
九歌听了愉快地走上前，挨着她蹲下来拍了好几张。
“你……前段时间不是感冒了吗？看着拖了那么久，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你别担心。”
好像他经常对她说，你别担心。乐小霞还是劝道：“要是不行就别在这呆太久，小心回去又感冒了。”
“嗯。别担心，我今天穿得多。”九歌站起来，“我们上去走走吧？上面一定也很美。”
乐小霞犹豫了下才点点头。
两人慢慢往上走，九歌落后她两步，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是这段时间最踏实的。台阶上还有未化的雪，踩上去就会发出轻微的声响，温柔而脆弱。
乐小霞看台阶上有些雪化了水，不由叮嘱道：“有点滑，你小心别摔着了，啊——”她自己还没说完就踩到雪下面的树枝，身体立时往后倒，这要是摔下去，不死也残废啊……
九歌正好在她后面，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抱她，怕会滚下台阶，他当下抱紧往前一倾，两人就跌在台阶上，他急道：“摔到哪了？疼不疼？”
乐小霞没想到他会那么紧张，心尖一颤就立时开了口：“不疼。”她确实不觉得疼，摔下去的力道也不觉得大，而且后面好像还垫着他的胳膊，正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乐小霞刚说说“我们——”
“那就好，我先扶你起来……”九歌说着，动了下猛吸了口气。
乐小霞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左边的膝盖是跪在台阶上的，他人长得高，刚才如果不是他硬生生跪下去将力道缓冲掉，现在她估计也摔得不轻了，怪不得会听到“噔”的一声响！
乐小霞颤声道：“你膝盖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嗯。你等一下。”
“疼得厉害吗？别急，你慢慢来。”
再疼，她现在也在自己的怀里，九歌对她笑了笑：“没事，你别担心。”
乐小霞把包放在一边，让自己坐稳便伸手试着去扶她。发现坐着无果，想了想就说：“你先放手，我从上面站起来扶你。”
九歌红着脸松了手，乐小霞便小心地从他身下移到上面的台阶，一站起来就去扶着他慢慢坐下。她一把抓过他的手：“手也破皮了，这都怪我，我们现在怎么办？也没人……对了！把你手机给我，我打给林朋……”
又是林朋，他来了你就走了吗？九歌于是对她说：“我今天没带手机，你别担心了，不是很疼，等下我们再慢慢走下去，你看，也没多远。”又问她“有没有摔到头？”
“没有。你才是伤患。”她松开他的手，去拧保温杯，“要不要喝点热水？”
九歌笑着喝了几口，才递给她：“你喝吗？”
“没事，我不渴。”
“哦。”
坐了半个多小时也没人来，乐小霞就说：“要不，我背你吧？”
九歌“噗嗤”一声笑了：“你哪里背得动我，走吧，应该可以了。”说着就慢慢站起来动了动。
那膝盖已经渗了血出来，乐小霞抓住他的胳膊放在肩上：“再试试看……有没没好一点？”
九歌的心顿时跳得飞快，红着脸点头。
乐小霞看他还是走得艰辛，想也不想道：“你搂着我。”
九歌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慢慢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乐小霞犹豫了一下也伸手搂住他，这下算是“成为一体”了，果然好走了许多。他忍不住低头看去，乐小霞的脸也染了一层粉红，就像晨间带露的花朵般……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清澈、芬芳，九歌满足地弯起了眼，只希望这一路能长一点。
闻人玉景在她宿舍边上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向来淡淡的表情似乎蒙上一层薄云般，令人看不真切。直到现在，他才清楚地意识到，那个女孩用她自己独特的方式，已经慢慢地走过他的心里。他不再迟疑，向那两人走去。
“乐小霞。”他叫她。
乐小霞抬头一看，顿时莫名的心虚，半天才说道：“闻人，九歌——九学长他摔伤了，很严重，我就——”
“看出来了。”闻人走上前，示意她松手，“我来吧。”
乐小霞看到他淡淡的笑容，总觉得跟平时不大一样了，她怔了怔才慌忙松开手。
九歌松开她，老大的不乐意。闻人扶住他，随口问道：“怎么摔的？”
九歌刚才也是强撑着，现在到了平地，倒真的寸步难移了，索性让他扶到旁边的凳子坐下：“路滑呗。”说着看了乐小霞一眼，暗自笑了笑才说，“我真走不动了。”
闻人就说：“要我背你？”
“别！让你背过去多丢人。”说着就掏出手机打电话，“我叫林朋就——”
乐小霞一看：“九歌，你不是说——”意识到还有那人在，她赶紧闭上嘴。
九歌这才发现自己露了馅，低头不敢看她，兀自打电话。
送他到医院的时候，闻人玉景就说：“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我们？”九歌看向乐小霞。
乐小霞看向闻人。
闻人牵起她的手：“走吧，学生会还有事，要你帮忙。”
“哦……”乐小霞下意识地挣了挣，跟着抬头看了九歌，她本来有点心虚，闻人又握得紧，就只好任她牵着。刚才九歌那眼神……心颤了颤，她再也不敢回头。
九歌看到闻人牵她的手，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想要上前去拍开他的手，可是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手牵手离开……
他颤着唇想喊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朋似乎明白了什么，站在一边没说话。
乐小霞手心粘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自己的。闻人没有说话，她也默默地跟着，一路上有好些人看见他们，都露出震惊的神情。乐小霞从来没想到一直期待的牵手，会像现在这样令她无措。
闻人一直把她带到办公室，关上门。
两个人站在门边，对视着没有说话。
乐小霞渐渐低下头，他的眼神太过冷静，又好像藏着万丈波澜。
“乐小霞，你不敢看我吗？”
“我……”
“你不是说，我哪里都好看？”
“闻人……”
“想说什么？告诉我。”
“我……”她抬头，“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你竟然发现了？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闻人，我跟九学长，我对他……我跟他没关系的，我们只是朋友，真的！他受伤了，你也看见了，伤得很严重。”
“我知道了……原来我气的是这个。”他突然笑了，又好像回到原来的样子，“乐小霞……小霞……”
乐小霞有点蒙，头上好像打了个问号。
“呵呵呵……”他突然笑了。
听到这个笑声，乐小霞陡然放松下来，也跟着露出一丝傻笑。
“小霞……我其实想说，我没有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
“啥？”
“我只是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刚才或许吓到你了，我错了。”
“啥？”
“小霞，我是喜欢你的。”他突然伸手抱住她，这个拥抱很温柔，乐小霞僵了僵放松下来，只听他又说，“你要记住，以后你不能让别人这样抱你了……”
乐小霞想了想才呆呆地问道：“闻人，你说你喜欢我？刚才是在跟我表白吗？”
“嗯……那你会不会拒绝我的表白？”
乐小霞心中一动，这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她想了想，羞涩地摇了摇头。
“我刚才的话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以后九歌也不能对你这样，知道吗？”
“知道了。”
“呵呵……真乖。”
这是他第一次抱着她，温柔得像一片宁静的海，好似能包容下她的一切。乐小霞痴道：“那以后你就是我男人了？”
“呵呵……”闻人玉景亲了亲她的头发，点点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乐小霞喜得在他胸前蹭了蹭。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可以拥抱到老。可是这世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