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迤地花枝绕,余弦飘散彩灯高。
垂地的红绫从天井顶上若红瀑一样落下,若有若无的桃花香焚在香笼里别有一番意趣,刘翰林家的公子刘淇与一众宾客都惊讶抬头看着顶上,言笑晏晏的百花宴霎时间一派静谧。
那一身红缎百锦莲花穿蝶裙的洛莲九披散着如瀑黑发从天而降一般,带着让人酥软的语调,笑吟吟地轻松自在地穿梭在那几条红绫之间。
“今日倒是赶得巧,刘少公子的百花宴,不知莲九可否讨一杯酒吃。”她穿梭极快,裙带与裙摆扫过各种几位俊朗公子的身侧,想要抓住时却只留得几缕花香倦意,叫人心痒而捉摸不得。
刘淇愣了一下,未料想这洛都知竟然能给他薄面,霎时欣喜万分,瞧见一众同仁都对他投以或艳羡或嫉妒的神情,不由得更是得意自在,笑道:“既是洛都知赏脸,岂有不请这一杯酒吃的道理。”说罢,便用侍从呈上来的玛瑙杯斟了葡萄美酒遥遥相敬。
只那一愣神儿,刘淇手中的杯子已然不见踪影,洛莲九坐在勾栏台上吊着的红绫中,一滴不剩地将那葡萄酒饮尽又将杯子纹丝不动地扔到刘淇手中,刘淇把玩着那只玛瑙杯,嘴角噙笑,一时间刘少公子美酒赠佳人,不失为一件文人风流的佳话。
玉姑适时出现,摇着手里的玉骨竹扇,笑笑:“今日各位真是来得巧,洛都知今夜请有缘人一叙,不知哪位公子有幸成为洛都知的入幕之宾呢?”玉姑眉开眼笑,看着那急于挣破脑袋的公子王孙。
洛莲九的眸光始终不在这里,她用余光看着那个绯色衣衫的小小少年,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样子,紧紧地盯着自己。
绯色衣衫的少年在一群公子哥之间显得身形娇小,面容清秀天真,不更世事一般。他方进长安城不久,就敏锐地感觉到爹爹派人搜查的踪迹。
他想到此处,多少觉得有些疲惫。等到爹爹的人搜到自己,怕是就没有了这清闲日子,像个公子哥一样走马观花、寻欢作乐,这是他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的体验。
既然未来已多半不在自己手中,对中原武林的计较与安排已然提上日程。他沉下心去,又笑了起来,为什么不能毫无顾忌地把握此刻呢?
“这位姑娘是?”绯色衣衫的少年,心思又到了这骤然登场的洛莲九身上,可身量不足,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在一群公子哥间仰着头急切地朝前面看去。
身侧作陪的姑娘见他出手阔绰,颇有耐心地解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洛都知的美貌才气可是长安城头一份呢。若是来了长安城不去平康坊那是终身抱憾,若是来了平康坊不见洛都知那就是三生抱憾了。”
少年兴味盎然,愈发雀跃:“此话当真?”
姑娘笑吟吟地嗔怪他:“公子惯会打趣,平康坊哪有比得上洛都知的姑娘。”
洛莲九将少年与姑娘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挑了挑小手指,漫不经心地笑着。若是她能钓上这条大鱼,
“二两。”底下的公子哥开始让自家小厮叫嚷。
“五两。”刘淇身边的小厮急急加价。
“十两!”那绯色衣衫的少年迫不及待地开口。
“十五两。”刘淇哪能让与他人,今日莲九饮酒的佳话完完全全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我出十五两!”绯色衣衫的少年不顾一切地叫嚷着。
“喂,不知道规矩吗,我家公子已经说了十五两。”刘淇的小厮瞪着那个小小的少年。
绯色衣衫的少年登时带着一抹娇俏的气恼,说道:“我说的是十五两黄金!”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登时没了声响,齐齐看着那虽然面生但是眉目清秀的小少年。要知道,这一两黄金能顶寻常人家半年的吃用,这小公子不知是谁家的少年,竟然出手如此阔绰。
玉姑已然喜上眉梢,抬头回首看着红绫上的洛莲九,洛莲九正在摆弄自己颀长的手指,浑不在意一般,点了点头。
不理会愣住的刘淇,玉姑已然老道地将绯色衣衫的少年请了进去,说道:“今日,洛姑娘已经选定,多谢各位公子赏光。”
一众公子免不得一阵失望之色,刘淇的酒友纷纷凑上来,笑道:“刘三,无事,绕是刘翰林月入斗金,十五两黄金到底是个大数目,你一时拿不出也是正常。”
“就是,就是。”
周遭人免不得附和揶揄。
刘淇不耐,眸光瞥向那喜不自胜的少年,眉眼一皱:“那个矮个少年到底是谁,怎从未见过。”
周围陪酒的姑娘也一并摇头,说道:“许是个乡下来的富商公子,刘三公子何须介怀,切莫扫了雅兴。”
刘淇也无可奈何,多少有了台阶下,皱了皱眉,招呼小厮重新开宴,几个姑娘见刘淇面色不好,愈发卖力地张罗说笑。
一时间又是热闹如初。
那绯色衣衫的少年被玉姑请去了雅室,笑笑:“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顶是才学俱佳,才貌双全之人,虽从未在邀月阁里见公子,以后还望公子多多赏光,邀月阁定奉公子为贵客。”
玉姑风月中浸染多年,早就瞧出眼前眉清目秀的俊逸少年是个女儿身,只是洛都知要见,她有什么法子,何况到手的银子哪里有不赚的道理。
少年颇得意,四下打量这花楼的雅室别有一番意趣,这邀月阁精雅又不失俊伟,画阁连绵,飞檐斗角,绕是江南风光或是塞外情调,都一应俱全,少年抬抬眼,问道:“不知方才那位洛姑娘去了哪处?”
玉姑又道:“洛都知去换衣衫了,公子初来可能有所不知,这洛姑娘可是咱们长安城平康坊都知之首,无论是江南才子还是塞北儿郎都不远千里只为见到洛姑娘一面。今日公子真是个有福气的,洛姑娘已是数月未见客,定是公子才貌俊逸,让洛姑娘对您青眼有加。”
少年笑了笑,颇为得意:“看来本公子果真运气不错。”
玉姑笑容可掬:“瞧您说的,公子面相就是个大福大贵之人。不过,公子许是不知道这邀月阁的规矩,可否愿意先给洛姑娘出些脂粉钱?也让咱们邀月阁早些沾沾公子的福气。”
原来那妈妈说了这半天就为了这意思,少年爽朗地笑了笑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好说好说。”
触及腰间,少年心里漏跳了一拍,登时后脊一紧,茂生生地开口:“我的荷包不见了!”
玉姑眉头微微一皱,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慌不忙,徐徐道:“公子莫慌,许是不知落在了何处。”
绯色衣衫的少年挠挠头,细细回忆:“不会不会,我进这邀月阁前特地确认过,肯定那时候还在,许是落在阁中,或者被人偷走了!”
玉姑瞥了瞥那少年腰间的紫玉,也是价值千金之物,若是被人偷取,怎会把那玉佩留给少年,少年瞧见玉姑的目光正紧紧地锁在那紫璧玉雕上,立刻将那玉璧盖住,呛声道:“定是被这阁中的人偷了去,那可是五十两。”少年莽撞地慌不择言,气鼓鼓地看着玉姑。
玉姑笑笑:“姑娘慎言,你可知道这邀月阁是谁的产业,难不成姑娘怀疑邀月阁还会养贼不成。”
那绯色衣衫的少年登时红了一张脸,稚气的面容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会,她一路走来,从无差错,竟叫个老鸨看出了女儿身,连带着丢了荷包,若是她爹爹知道了,肯定要好好数落她一顿。
绯色衣衫的少年梗着脖子,犟道:“什么姑娘,你在胡乱说些什么,总之,这荷包就是在邀月阁掉的,你们养没养贼我怎么知道。你看妈妈你还是差人给我找到荷包,不然我爹爹找上门来,不知这世上还有没有这邀月阁。”
玉姑气中带笑,不知道是谁家偷偷跑出来的小姐在这里张牙舞爪,见惯了世面的玉姑轻喝了声:“来人。”只见门被撞开,四个虬髯汉便气势汹汹地进了去。
不理会微微颤抖却强带着一股傲劲的少年,玉姑吩咐道:“这位小郎君出门不带银子,还诬称邀月阁有贼,先打二十棍再丢出去吧,别坏了邀月阁的规矩。”
虬髯汉微微颔首,顷刻间便将那绯色衣衫的少年围住,少年轻轻跃起,绕开了那帮虬髯汉的围堵,颇有些得意。
少年像一条泥鳅一样纤弱灵巧,巧妙地躲过那些迎面而来的拳脚。玉姑见状,轻轻拍了拍手,更多的邀月阁打手涌了进来,将那雅室填个水泄不通,不多时,少年已然被团团围住,密不透风一般。几个大汉顺手抓住那细弱的肩膀,竟是要往外走。
绯色衣衫的少年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叫嚷着:“你们这是用私刑!你可知道我是谁!”
玉姑轻轻一哼,那虬髯汉便有条不紊地用一块脏兮兮的布片堵住少年的嘴,只留得唉唉的呜咽声。
“玉妈妈这里好生热闹。”门再一次被推开,洛莲九换了身红色的轻薄纱衣,仿佛不怕冷似的,媚笑着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