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堆处千灯照,万国衣冠不夜城。窗外明月正好,傩戏的队伍带来的喧嚣声渐行渐远,犹是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苏菡萏呷了口茶,说道:“其实,风泠的祖父风明权我是见过的。”
言怿有些讶异:“你见过?可他看起来对你并无印象。”
苏菡萏笑了笑,缓缓说道:“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风家老爷子带着尚是舞象之年的风泠来求阿娘。”
言怿挑眉,端起身前的茶盏:“哦?”
苏菡萏似乎在回忆,关于儿时的一切,有时候在她眼中,总会模糊不清:“阿娘自退隐江湖后,喜欢收集珍贵秘籍,倒也不是为了练功,就是图个好玩,加之其他友人馈赠,阿娘那处林林总总有不少奇门异术。”
言怿摇了摇头:“这也难怪,江湖盛传《长林录》落到了南宫府。”
苏菡萏笑得有些苦涩:“风泠有先天不足之症,风老爷子为了这唯一的孙子不知从哪里听来南宫府有能救风泠不足之症的秘籍,便来求阿娘。似乎是那秘籍的救治之术过于阴损,阿娘并没有给风家,但具体的,我也记不得了。”
彼时的她尚是**,左右不过三四岁光景,穿着一身月牙白的毛襦裙,头上团了两个角,看起来就像年画里面的福喜娃娃。
方过完年节,下了一场大雪,她被抱到梅园里玩耍。
她瞧着枝头黄梅开得正好,暗香浮动,如同琥珀般剔透色彩,便想摘下来送给她的阿娘。那梅花枝对她来说委实高了些,令她直挺挺地挺着小肚子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来够,却怎么也够不到。
可是,当她跳着透过梅花之间花瓣交叠处,看到了一身淡青色直裰的他,虽然不过六七岁,披着银鼠毛披肩,怀里揣着个暖炉,苍白的面容虽然稚气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那时的风泠,正用一种或艳羡或憧憬的神色将她望着。
“你是谁?”她奶声奶气地开口问,梅花重重下愈发显得她俏丽可爱。
风泠冲她笑了笑,带着几分儒气:“在下楚州风泠,见过姑娘。”
她年纪尚小,对这地名人名尚搞不大清楚,也不感兴趣,只是笑着说道:“我是南宫菡萏。既然我们交换了名讳,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会打雪仗吗?”
她冲他热情洋溢地招手,生怕怠慢了就失去他似的,没有兄弟姐妹,她极盼望有个玩伴。
风泠似乎鼓起极大的勇气,从烤着火盆地龙的亭中迈出了半步,却被寒风一吹,剧烈地咳嗽起来,到底还是收回了步子,温和地低头看着她,耐心地询问道:“外面严寒,我们还是在屋里玩吧,不如我们下棋吧,你会下棋吗?”
她素来被爹娘疼宠得说一不二,顿时觉得那比自己高上半头的男孩子着实胆小又无趣,便带着几分顽皮,在梅花的掩映下快速团了个雪球,“啪”的一声,向他胸口砸去。
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扔,那吹弹可破的小仙童竟然极度痛苦得咳嗽起来,似乎窒息了一般。
她吓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始哭喊呼救,赶到他身边扶起他,直到家丁侍女将他们围了起来,请家主的请家主,请大夫的请大夫。
她看着他一边喘气,一边似乎想要抚慰放声大哭的她一般,不由得哭得更加厉害。
风泠想要告诉她叫她不要担心,却因为极度的喘息咳嗽说不出话语,只得伸手想要安慰那个哭作一团的福喜娃娃。
“菡萏,这是怎么了?”一位般般入画,容华倾城的女子急急走来,一下子把白嫩嫩的她拥入怀里,不断地安慰着。
“泠儿——”一位精神瞿烁的老人疾步而来,看着南宫府的大夫为风泠诊治,面上尽是心疼与哀痛,怒声道:“老身方离开泠儿几步,便让他在这里变成这副模样,今天老身必须要个交代。”
那女子如何不知道这风家老头心中的小九九,刚要开口反驳。
那躺在榻上的风泠却揪住祖父的衣角,好半日才喘上一口能说话的气,轻声又苍白地说道:“不碍旁人的事,是我想看梅花,走到雪地里摔了一下,还要谢谢这位小妹妹唤人来,不然祖父就看不到泠儿了。”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以为他要好好告上自己一状,好让阿娘收拾自己,如今莫名逃过一劫,她本该感谢他,却不好意思再去看他,把脸埋在女子的裙摆里。
她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都以为她受了委屈。
风家老爷不好再发作,只是半信半疑地望着自己的孙子,也可恨风泠不懂借题发挥,方才那洛涟城叫他碰了一鼻子灰,如今眼前这蒜苗高的小娃娃也不是省油的灯。
洛涟城说道:“到底小公子是在我家园子里摔了一跤,如此便送些补品聊表慰藉了,北地风寒不若楚地,风老爷子还是早日带令孙回去的好,以免误事。”
她只字未提那风家老爷心心念念的秘籍,还一本正经地要送客,风老爷子只觉得要气晕过去,那洛涟城根本把自己当做一个打秋风的看待,半分不给情面。
第二日,风老爷子便要带风泠回楚地,她素来贪睡贪玩,从来不喜欢早起,却因着心下愧疚,早早催嬷嬷帮她梳头穿衣,一溜烟地到门口去送风泠。
风泠已然坐在包裹得严实紧密的马车里,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半开了帘子,引出了一室药香,他惨白的脸庞像是骤然有了光彩,笑着看她,眸底是轻而易见的暖意。
她想着阿爹曾教她灞桥送别折柳为留的典故,连忙看了看周遭的大柳树,发现依然是光秃秃一片,带着几分颓意。可她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任何能给他的东西,她知道他正带着笑看着她。
她有些窘意,却清亮亮的童声稚气地说道:“待你的病好了,我去楚地找你玩。”说完看着风泠眨着眼睛看着她,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好大的决心握拳道:“我一定会好好学下棋,等你病好了,我去找你下棋玩。”
风泠看着她,眸光带着温暖的笑意,让如同一位大儒的他多了几分孩子本应有的生气,笑了笑:“那么,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