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英山已是大乱。
“祖父——”风浅连忙去搀扶已然昏厥过去的风明权,惶急地唤道。
风浅跪坐在地上,扶着风明权,她抬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挣扎着求救又凄凄切切控诉着昆玉派的病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人言鼎沸的宾客,昏倒在身旁的祖父,以及面色苍白神情呆滞的弟弟。
风浅轻轻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她告诉自己必须坚持着处理目前的局面。
偌大的风家,从前只有她一人,如今,亦是如此。
“云庭,带人把祖父送到房中休息。”风浅站起身,轻声吩咐道。
她站在那里,环视一眼周围的宾客,不卑不亢神态坦然,她面色已然平静,向身侧的常雀吩咐道:“方才那人说后山出事,英山怕是不太平,先遣弟子们送客人们回风家。”
常雀领命,吩咐弟子们带宾客下山。
风浅看一眼不住咳嗽的弟弟,昆玉派羸弱而善良天真的少主,叹了口气。
她眼睛看着窃窃私语的宾客,微微一拱手,朗声说道:“诸位,今日之事让各位见笑,请诸位稍安勿躁,昆玉派的弟子会送各位安全下山。风浅与昆玉派定会给诸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她虽面露疲态,却挺立若湖中芰荷独立,仍然美得不可方物,声音清越而倔强,“陈伯,带上少主,我们去后山看看。”
陈伯上前从苏菡萏怀中搀扶起面色苍白的风泠。
王岐鹤却突然开口说道:“且慢,刚才听闻那名小弟子说后山有杀手冒犯,昆玉派子弟多不习武,风兄与我亲如兄弟,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老朽也会愧疚终生。各个门派弟子同气连枝,如今昆玉派出了这等事情,若是有贼人有心之举恐怕对昆玉派不利,我等还是与风小姐一起去后山为妙。”
云山门的少主白星点点头说道:“风前辈说的极是,白星与云山门弟子愿陪同风姑娘去后山一看。”
风浅不语,又看向同风泠在一处的言怿,言怿见风浅看向自己,他缓缓说道:“先将不会武功的女眷送下山,诸位一起去后山查看吧。”
风浅点点头,却觉得疲惫不堪,说道:“如此有劳各位了。我虽为风家长女却很少上英山,后山素来为本派医治传染病患的禁地,今日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陈伯,带路吧——”
穿过藤蔓层叠的林子,却是一处被地棉缠绕的山洞,洞门的几层锁链被随意的丢弃在一处,门洞大开,山风吹拂呼啸而过带着些血气香甜与草药苦涩的气息。
几个门派对视一眼,点点头朝着那敞开的洞口进去。
洞穴入口处虽窄,却越走越开阔,内里燃起灯火,风一吹,掀起飘渺不定的光芒。
“这是——”走在前头的定武阁弟子不由得抽了口冷气。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岩洞,东边是几十个能仅仅容得一人蜷缩进去的铁笼,上面锈迹斑斑带着些猩红的痕迹。
西面是几排宽大的药材柜,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式药物。
北边被围起来似乎是个冒着热气的池子,而宽大的石台石桌摆放在中间,上面是一堆堆典籍与书卷。
陈渊与身边的定武阁弟子对视一眼,将手边的一块卵石投入那北边碧色的池水中,那石子方没入水中,便发出呲呲的声响,雾气弥漫,陈渊连忙后退一步嚷道:“这,这竟是化骨水。”
周围人无不闻之变色,苏菡萏看着那池水,猛然觉得心中发寒,不由得瑟缩起来。
言怿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安慰着。
风浅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愕得无法言语,她好半晌才对着身旁双目无神的风泠不轻不重地问道:“阿泠,这,祖父不是说后山只关着传染病的病人吗?”
方清醒的风泠颤抖地看了一眼惊慌的姐姐,目光复杂又悲悯,却没有说话。
王岐鹤上前,看着石桌上的书卷笔记,喃喃念着:“以千日红覆伤口半日,中邪火蟲毒,伤口溃烂腐化,次日血液稠结而亡。服灵芡草汁,不出一炷香,胃灼绞痛,口吐胆汁,剖其腹,然肠经萎靡乌紫。”
澹台彦皱紧眉头,震惊地说道:“难道这是拿活人试药试毒,所以那黑布袋子里没了人形的病人,就是试药的对象?!”
琼山派的弟子骇然道:“怪不得昆玉派医术极高,疑难杂症诊治天下无出其右,原来竟然是如此的卑劣。”
“丢了这么多人,怎么没人报官?”白星问道。
王岐鹤面含鄙夷,开口说道:“看来抓来的人大多是流民乞丐,这些人的命谁又会去在意,用无辜的流民乞儿的命去换达官贵人的命,昆玉派的仁心仁举真是让人敬服。”
“竟没想到仙风道骨,济世济民的风老前辈竟然如此不堪。”
“什么风老前辈,分明是个歪门邪道,简直是武林败类。”
“就是,这样的门派留在武林简直是武林耻辱。”
一时间群情激奋,对前一刻还在神坛的风明权与昆玉派登时鄙夷不已。
风泠只觉得目眦欲裂,似乎还没有从这一切中回过神来,他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是眸光深邃凝视着眼前的铁笼以及石台,仿佛一切的挣扎与罪恶在他面前开展。
他却难以阻止这一切,浑像个木头人一般戳在那里,看着祖父带着弟子在流民身上试毒试药。
他的祖父,那个从小就依赖着敬仰着的祖父,教他医者仁心教他礼义廉耻,可如今,他的祖父究竟是谁呢,是恣意作践他人生命的恶鬼,是逆贼初五屠戮他人生命的余孽。
还是立在光明里的他的心中的名门正派,却在阴翳中成为,他所一切不齿行为的集合。
“这是怎么回事,祖父!”风泠猛然大吼一声,他身体不住的颤抖,似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那翩翩如玉的谪仙一般的人物陷入了癫狂之中。
“怎么回事。”风泠身体晃悠着,口中不停地喃喃低语,不住地向下沉去。
“阿泠。”身侧的风浅将他紧紧依靠在自己的怀里,她眸光冰冷,未有她弟弟那般激动。
“这怎么又昏过去了,这后山的事还没解释清楚呢。”周围的人并不关心风泠的身体,只是冷冷嘲道。
言怿眸中一沉,朗声说道:“诸位,今日发生之事各位亲眼所见,风少主体弱多病,风小姐不过一个姑娘家,想必对后山的事物也未必清楚,恐一时半晌也无法解释明白,而今之计还是等风老前辈醒来,弄明白来龙去脉再说。王老前辈觉得如何?”
王岐鹤看了一眼地上的风泠以及将风泠护在怀中的风浅,沉吟一声,点点头:“如此也好。不过这里的药方笔记多是毒药的典籍,被有心之人拿到倒是不好,不如清点一下为上。”
言怿嘴角含笑,说道:“王老前辈思虑周全,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