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阿遹侍立在清灵台外,静静地听着里头洛莲九的动静。
昨日的教主似乎并没有休息好,阿遹担心她过于操劳,便站在外边没有打扰。
“右护法。”身后一名戴着恶枭雕牌的堂主上来行礼。
阿遹示意他轻声,问道:“何事?”
那人恭声回道:“冶春园的苏婉儿不见了,正在派人寻找。”
阿遹本就对那冶春园没放多少心思,区区一个冶春园的姑娘,逃下山还颇有些难度,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说道:“嗯,你派人去找吧,小事。”
堂主领了阿遹的意思,对着阿遹行礼,又匆匆下去。
“阿遹?”屋里传来洛莲九的声音。
阿遹连忙进门,恭敬地行礼,见洛莲九一身寝衣,仍是半梦半醒,阿遹带上了门,伸手给洛莲九穿衣。
“这么早找我?”洛莲九捏了捏阿遹的脸,不怀好气地说道:“扰本座清梦。”
阿遹这才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说道:“是顾云笑想要见主子。”
听到顾云笑的名字,洛莲九神色有些讶异,轻声问道:“什么事?”
阿遹一面为洛莲九系好衣带,一面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还不清楚,属下想,多半是为了凌彻。”
洛莲九面色淡淡,点了点头,任由阿遹打扮,起身去往顾云笑住着的瑶光殿。
顾云笑憔悴了许多,坐在瑶光殿中,瞥了眼进来的洛莲九与阿遹,她神色淡漠,轻轻开口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我想见一见凌彻。”
“好。”洛莲九立时答应,看着顾云笑脸上的不可置信,笑了起来:“我带你去。”
顾云笑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放过他。”
洛莲九知道顾云笑在指自己清洗凌彻部下的事情,莞尔一笑:“本座与凌彻无冤无仇,放不放过他不在于本座。”
顾云笑倏地笑了,带着些嘲弄,说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莲九,无论是得到教主之位,还是坐稳教主之位,你都是最适合的。”
洛莲九轻轻一笑,全当是玩笑话:“还是云笑慧眼识珠了,只是这看人的功夫,在有时候不太灵验罢了。”
顾云笑并未理会洛莲九对她与凌彻之事的奚落,面不改色地让洛莲九带路,洛莲九笑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她向地牢而去。
晦暗闭塞的地牢密室中并未点起烛火,只有几颗鲛油长明灯发出幽暗的光亮。
凌彻被吊在玄铁链上,脏污的发凌乱不堪、染血的脸庞布满青紫,任谁也看不出少年曾经风流倜傥的模样。
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凌彻用仅有的力气抬起头,他伤势尚未痊愈又受了重刑,血与脓凝结成一处,让人触目惊心。
“洛莲九,当教主的滋味如何?”他好半天才看清楚来人,那红衣绮丽的少女像是用他的鲜血铸就了一切,他口齿含混不清地笑起来,带着疯狂的狰狞。
洛莲九浑不在意,反而觉得愉悦,轻笑起来:“自然是好的,不然凌护法也不会做下如此不堪的事,落得如此不堪的地步,甘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自然有莫大的收益,不是吗。”
铁链哗啦啦作响,凌彻癫狂挣扎地想要扑向她,却一次次只是被铁卡子扣得血痕生疼,徒劳无功。
洛莲九啧啧嘴,颇为怜悯似的看着凌彻直摇头。
“洛莲九,你杀了我吧!”他从小到大最讨厌别人怜悯地看着他、施舍他,因为他年幼失怙,因为他是璇教最底层的贱奴。
洛莲九似乎在认真考虑,笑了笑说道:“唔,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彻哥哥。”顾云笑从石门后缓缓走出来,看着凌彻癫狂的模样,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凌彻闻得顾云笑的声音,似乎清醒起来,喃喃道:“云笑。”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低垂下去。
“你许久不曾叫我云笑了。”顾云笑笑起来,带着几分怀念的意味,仿佛仍是豆蔻之年天真活泼、受尽万千宠爱的璇教少主。
凌彻闻言,抬眼看着她,面色复杂,带着些狼狈的慌乱。
“彻哥哥,我们走吧,离开邙山,离开嘉州,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快快乐乐、没有纷扰地生活,好吗?”顾云笑眼眶湿润,哀求似的说着,最后已然是泪如雨下。
凌彻看了眼洛莲九,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心下知道这是自己出去唯一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却不能过于显露,叫洛莲九看出端倪。
只要出去就有希望,他的不甘与怨恨一切都有血债血偿的机会。
顾云笑顺着这目光看去,她倏地对着洛莲九跪下去:“莲九,求求你,放过凌彻,我带着凌彻一起走,再也不会与江湖有半分瓜葛。”
洛莲九看了看顾云笑,轻轻绕过了她,走到凌彻身前,金簪触上他的脖颈,挑眉笑了笑:“少主心善又有恩于本座,本座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凌彻是本教罪孽深重之人,致使老教主走火入魔,令本教于危难之中。如此轻轻松松地出去,岂不是陷少主于不孝境地,本教也失了规矩。”
顾云笑知道洛莲九定会如此说,冷静地问道:“莲九有什么条件。”
洛莲九笑了笑,将顾云笑扶起来,悠悠出声:“云笑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真是容易得很。我觉得,废了他的武功,加上一条腿,怎么样?”
“卑鄙——”凌彻吼道,似乎双手下一秒就能掐上洛莲九的脖颈,将那细弱的脖颈狠狠捏断。
“好!”顾云笑立时应下,怕那个红色衣裙的少女反悔一般。
“不要,云笑,不要,你不能这样对我。”凌彻没想到顾云笑答应得如此迅速,张皇失措,却又倏地明白过来似的,怔愣在一处,死死盯住顾云笑。
为何洛莲九能如此顺利地掩人耳目从漠北赶到邙山,为何偏偏等着他将顾行之逼疯后才出现。
天真烂漫的少主并不是看起来那样的无知懵懂,在她在乎的事情上,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向她期待的样子发展。
顾云笑对上凌彻那双犹疑颓然又绝望一般的双眸,缓缓笑道:“彻哥哥,这样你和父亲都会好好陪着我了,再也不会因为练武而忘记我了,再也不会了。”
凌彻觉得,少女天真烂漫的笑靥,令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