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微凉,星星萤火浮在晚风间,恍惚朦胧的昏黄带着捉摸不透的暖意微光。
轻轻的呼吸打在脸颊上,洛莲九微微张开眸子,便看见言怿伏在她的床榻旁,他似乎极为疲惫,衣衫微皱,双目紧闭。
洛莲九鬼使神差似的伸出手,手指扫过他的脸庞,小心而仔细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言怿感受到她游移的手指,睁开眼,见她一瞬不瞬又带着几分笑意地瞧着他,笑容轻佻玩味。
洛莲九停住手,仍旧侧卧在榻上,懒懒地出声:“这是哪里?”
言怿看着她,似乎不愿放过她的一举一动,他说道:“金州郊外的一间客栈。”
洛莲九注意到他的目光,得意又挑衅似的笑着:“三公子这般守着我,不会还以为这世上还有苏菡萏吧。”
言怿凝眉,洛莲九见他的神色戚然,笑得愈发畅快,却不由得觉得心下思绪万千,缠绕在心头令她又添了几分烦闷,却是她自己想尽快转移这个话题:“是你将我打昏的?”
言怿摇了摇头,立时道:“我如何有制服璇教教主的本事?你气力杂乱,自己昏了过去,我只不过将你带到这里。”他顿了一会,瞥见她将信将疑的神色,又补充道:“放心,这里很安全。”
洛莲九暗中控制体内气力,却只觉得仍是缭乱不堪,她心知是苏菡萏心绪大乱,失了方寸才导致体内气力缠绕,只得作罢继续运气的念头,看来想立刻动身赶往璇教是不可能的了。
洛莲九笑起来,手轻轻勾过言怿的下颌,歪着头问他,带着无辜的目光却偏偏是挑逗的意味:“三公子为何要救我呢?堂堂武林盟主不惜一切救下魔教教主,啧,真是有趣。是因为这副苏菡萏的身体吗?”
她如同蛇一样缠绕在他的肩头,蝶翼一般的睫毛几乎可以扫过言怿的脸庞,她吐气如兰,缓缓问道:“看来三公子早知道我就是苏菡萏。”
言怿觉得脸上发烫,他把她拽到身前,让她乖乖坐好,他回她:“我第一次见洛莲九是在毓山的冰湖,那时的菡萏挨了师父骂,阿九出现替她罚在冰湖中跪着,她身上的疤痕却是赤狼扑咬过的痕迹,菡萏有同样的伤。”
洛莲九一怔,却立时恢复神色,挑眉问他,声音中带些戏谑:“三公子还当真信了这世上‘一人二心’的事?”
言怿轻笑起来,颇为认真地点点头:“是。菡萏说,阿九是她的挚友,那便是她的挚友。”
洛莲九不屑地笑起来,眼底里却带着几许微不可察的羡慕,她似乎是回忆一般,缓缓说道:“南宫菡萏五岁被顾允昌卖到市井中的低等娼妓馆,经历灭门之痛与教习的毒打四周的折辱。那痛苦太巨大,一个人承受不了的话,两个人就会好一点吧。”
“我来保护她,替她经历悲伤的、不开心的事情,替她完成心里抵触却热烈盼望的残酷杀戮。洛莲九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苏菡萏罢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尚是轻松,可当时的日子里明明昏暗得没有盼头,每一次呼吸都是须得她尽力捱过的重负。
言怿忽然伸手,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她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平静得仿佛在讲述一个不相干的故事。
可她被眼前的少年圈在怀中的时候,她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烫,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连忙推开他,双眸对上他的眼睛,魅惑而张扬,带着危险的挑衅意味:“我堂堂璇教教主,还不需要三公子可怜。”
言怿轻轻出声,摇摇头,徐徐说道:“并非可怜,心疼罢了。”
她微微错愕地抬头,望见少年垂下的眉眼,那双闪亮如阳光下的湖泊般的眼睛溢着自责与遗憾。
只要他轻轻眯起眼睛,那湖水就会不住地颤动,似乎是无数的灿烂的星星跌落进去,溅出满涨的情绪来。
洛莲九恍惚地笑出声,她并非不会嫉妒苏菡萏,当一个人生与死都只是为了另一个人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那份决然的使命,坚守对她的承诺,用遍体鳞伤的身体、满目疮痍的心、鲜血淋漓的手,替她扫平一切不快,换她一生的平安喜乐。
可如果她不曾见过阳光,她本可以忍受黑暗那种寂寞枯槁又颓废怪异的味道。
可她毕竟遇到了阳光。
衣带轻轻垂落,手臂再一次环绕上他,她感受到他想要说些什么,唇却被她用力包裹,齿间压着她的唇瓣细细碾磨。
她知道自己是如此不争气,略微对自己生出几分遗憾,仅仅是“心疼”二字就让她全然乱了方寸。
骤然的麻痹感迫使着两个人彻底松懈下来,她趁他不注意,蛮横一般地趁虚而入,将他拉入天翻地覆之中。
她知道自己是如此矫情,从来都只面对过他人的喊打喊杀,可没有人说过要保护她,没有人说过会心疼他。
突如其来的短暂的眩晕让她如同小猫似的呜咽出声,她心里祈祷他并未在意,动作立时带了怯意。
可他旋即捕捉到她的声音,唯恐她临阵脱逃似的,迅速将她控制得更近,罗裙下是双洁白却带着粗粝疤痕的腿,那是苏菡萏的曾经、洛莲九的曾经,也是他们的曾经。
她知道自己是如此不堪,轻而易举地违背对苏菡萏的誓言,心底里那份怯懦而不可言说的快意刺激着她的心底的隐蔽。
沾着露水的发丝浇注在她滚烫的脖颈间,她不由得浑身颤抖,无力又无助的娇懒,她从来很少能去体会,可遇到他之后,多了无尽的机会。
她知道自己是如此贪婪,她不再想做苏菡萏的影子,她不想活在阴翳里,迷失自己存在的意义,她只想做她自己。
洛莲九带着些努力地将自己的声音压下去。情愫如同春雨后的湖水,带起阵阵涟漪,她压抑不堪撇过头去感受他不断散落在额头前的滚烫鼻息。
“无论是苏菡萏,还是洛莲九,我都想永远守在你身边。”他每一次看到洛莲九的时候,他每一次压抑住心底躁动的时候,仿佛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他陪着她扮演的那场关于洛莲九的戏剧落幕收尾,她好继续做那个永远跟着他、信任着他的苏菡萏。
无论言怿再骄傲,内心底那份担心却无时无刻地追随着自己,怕她终有一天目光里不止是他,怕她将他全然当成陌生人、生生抹杀两人所有的过往。
苏菡萏或许明天就会回来,亦或许永远不会回来。
可他抱着洛莲九的时候,内心的充实感却是无比真实的。情动与浴火来得如此猝然而凶猛,他只愿意享受这个人的泪,苏菡萏也好,洛莲九也好;苏家家主也好,魔教教主也好。
他就是这样不顾一切,来者不拒似的,惟愿被她拉着在未知的领域探索,他起了好胜的心,逼迫她在云端沉沦下去。
在间隙中,洛莲九闻言一怔,手搂住他的脖颈,恶作剧一般地笑起来:“真可惜,若是苏菡萏也许会牵挂儿女情长,可洛莲九心中远不止这些。”
她在情迷意乱中尚能留得几分理智的余地,内心短暂的沉沦也不足以将洛莲九这平康坊老手,彻底圈在言怿划出的关于情爱的天地里。
言怿却是情难自制,虽然心底早知道洛莲九绝不是苏菡萏的想法,可焦躁的情绪顿时涌起,他扣着她的手上,青筋暴起,洛莲九感受到他的异常,笑得愈发得意。
他在失控前,狠狠地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没用,即便是她洛莲九心中自己如何也比不过权位,可他又能如何。
这样的少女,总是能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