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掩在薄云之下,朦胧的云朵蒙上乌黑的阴翳,院墙外的鹧鸪悠悠地拉着长长的调子,打破夜的静谧。
胆战心惊地等了洛莲九一夜未归,阿遹便知道,大约是出事了。
她焦急地在院中踱步,身旁的鹞卫们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她,生怕招惹了这位同教主一样脾气古怪的主子。
“不行,我要闯进去。”阿遹少年意气,终究最后下定了决心,急着说道。
鹞卫吃了一惊,忙拦住她,惶急地说道:“右护法三思,太极宫如何闯得”
正要怒斥鹞卫,只见空中一支鸣铃长箭飞过,众人立时闪躲,却见那长箭钉在柱子上,箭的末梢绑着一封信。
阿遹看了一会儿,立时伸手取下,那信笺并无古怪,阿遹轻轻打开,只见上头写着:“寅时三刻城东康乐巷提人。”
一个鹞卫凑上前来问道:“右护法,上面写的什么”
阿遹攥紧了纸条,低声道:“要我们今夜去城东康乐巷提人。”
“提人提谁”鹞卫疑惑地,又心头一惊,轻声说道:“这人连我们璇教的据点都知道,护法小心有诈。”
阿遹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论如何,眼下教主行踪不明,总得一试。你让探子继续打听宫内的消息,剩下的人,今夜同我去康乐巷”
昏暗的地牢里燃起烛火,潮湿冰冷里带着漆黑的绝望。
蜷缩在角落里的洛莲九微微有了意识,觉得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发,又轻轻为她擦拭着汗水,她一睁眼,身体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直咳嗽。
那人连忙扶着她,帮她躺好,又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那是他的大氅。
可洛莲九骤然意识过来,却用尽浑身的力气,霎时拉开了同他的距离,避如蛇蝎。
洛莲九眸中没有半分神采,心如死灰的寂寥让她封闭关于他的一切,她看着她身上包扎好的伤口,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在大周影卫的地牢里,眼前的少年正一点点给她喂药喝。
言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同她说话:“阿九,不要怕,这里是安全的,今夜璇教的人就会来接你,带你离开这里。”
洛莲九仍是漠然地看着他,她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如同一汪结了冰魄的湖面,再无声息。
言怿伸手向她,似乎想要抓住他世界中全部的光亮,可她愈发往湿冷的墙面处躲藏,牵动着伤口,疼得她不由得落下泪来。
言怿被她的反应刺痛,却慌忙收回手,安慰道:“我不会靠近你。你先把药喝了,好吗”
注视到他手中的药碗,洛莲九却突然发狂起来,一把打碎了那药碗,红着眼睛如同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小兽:“言怿,你玩够了没有。如今,置我于死地还不够,还想着将洛阳的鹞卫一网打尽去向你的陛下邀功吗从头到尾,都是我傻,都是我执迷不悟,言怿,你给我个了断吧。”
言怿看着她,目光沉痛,却不敢急躁,生怕再伤了她,他深吸两口气,缓缓说道:“阿九,我若不出手,她会立时将你酷刑处死。”
他是真的没了办法,那一剑他算好了一切,只为了圣人不改变注意,让他有机会将她送出宫去,留下一条性命。
洛莲九并不理睬他的话语,她冷笑着看向言怿,一字一句地说道:“言怿,你听好了。若你今日不杀我,我定会折磨你一生一世,令你永生不得安宁。”
言怿看着她,从她眸中读出的失望与决绝,曾经的情感有多深切,如今的恨意便有多强烈;曾经她对这份情感有多重视,如今的绝望便有多可怕。
他静静地看着她,许久缓缓说道:“若你能与我纠缠一生一世,我也死而无憾了。”
闻言,洛莲九冷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
忽地门外传来奔走的脚步声,转头一个影卫进来禀报:“公子,外头有人杀进来了”
言怿看着那影卫,冷声问道:“如何了”
影卫满是惶急之色,无奈地说道:“奈何今日大多护卫都被调到别的据点去了,兄弟们实在顶不住了。”
言怿神色不变,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影卫转身要走,却只见一把短剑飞来,直直插入他的心口,影卫不可置信地看着言怿,言怿却一步步走到他身边,从他心口拔出剑来,又狠狠地冲自己的肩部插进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影卫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转瞬即逝的一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身子重重瘫倒在地上。
洛莲九好笑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言怿却将那短剑递到她手中,说道:“这戏还可以做得更像一点。”
洛莲九并没有用手中的短剑,却是一掌打在言怿受伤的肩头,他霎时间脸上痛苦地扭曲成一处,倒在地上,狠狠地倒抽冷气,她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主子”阿遹浑身是血,正带着一队鹞卫闯进来,她注视到洛莲九身上染血的纱布,立时惶急道:“主子,你伤得重吗”
洛莲九见到阿遹,神色略略放松,冲她安慰似的笑了笑,说道:“无碍。”
阿遹又看到地上的言怿,长剑指着他,立时要挥剑下去。
“阿遹,放手。”洛莲九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却是立即开口阻止。
阿遹不解,皱眉道:“主子,他是影卫,是他设计这一切,杀了他,以绝后患。”
洛莲九看了眼言怿,对着阿遹说道:“先回璇教要紧,如此杀了他,让他过于轻松,并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阿遹看了看洛莲九,叹了口气,收回剑,扶洛莲九起身。
洛莲九搭在阿遹肩头,面色苍白,看着一旁的一直凝视着自己的言怿,忽地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意。
“言怿,你说,腹中的孩子若知道他父亲如此想置他于死地,他该有多失落,多怨恨你呢不过既然你不想要他,我也正有此意。”
“言怿,我已经对你耗尽了所有的信心,从此再没有十年的情分,没有娃娃与狐狸的心意,没有阿九对三公子付出一切的傻气。”
“言怿,我们相互折磨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言怿呆立在地上,仿佛被冰封住而一动不动,脑海中的一切随之轰然倒塌,他自以为是的算计、他自以为然的计划,他自大地以为自己能保护住她,他答应过让她在不受风刀霜剑,可他还是失言了。
她又一次在他面前一步步踉跄地离他而去,可他却再也没有追上去的信心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