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政府招标，是江城的一个城中村规划。政府计划已久，但是由于其中盘根错节重重，公开招标一拖再拖，一直没有选定开发商。林玦对这个项目早就有所耳闻，也知道韦宏也有参与，一山不容二虎，同一个项目，两家死对头遇上，自然免不了一场硬仗。无怪乎盛正守会亲自出马。
不过，总裁出马，竟然只带了李助理和林玦这个完全没有参与计划的人，着实让林玦意外。
到了招标会，林玦才发觉，韦宏那边的代表有柏子恒。两方人都只是在照面时，轻描淡写地寒暄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谁都不再看谁，即使双方座位不过隔了一条走廊。
政府的这次招标会非常特别，因为那片城中村承载着许多江城人的记忆，也是江城文化的象征，所以这次的开发，选择了公开招标，所有的方案将通过电视播出，最后再结合民众投票和政府评估，选定开发商。
这样一来，那些见不得人的人际交易就少了许多，谁能成为江城文化最后的守护者和传承者，就只能各凭本事。
酒店的会议厅很大，虽然竞标的公司不多，但厅内还是挤满了人。除了政府官员和竞标公司，还有大量的媒体和市民代表。
前面几家公司所做的演示，看着都还不错，但显然与盛世的水准还有一大截距离。盛正守听得漫不经心，只翻着手中的文件，偶尔做一些标记。
待到韦宏上台，他才真正将头抬起来。
韦宏的代表，林玦并不认识，是一位非常干练的女人，显然是韦宏的重臣。他们的计划书非常完美，从生态保护到文化传承到拆迁安置再到预算和长远盈利，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这样的计划，显然是势在必得。
林玦转头乜一眼盛正守，发觉他的眉头微蹙，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在轮到盛世演示之前，是二十分钟的短暂休息。
盛世预先在酒店订了房间做休息室。
走进休息室，盛正守立刻打开电脑，对紧跟着的李助理和林玦道：“韦宏的计划书做得非常绝妙，而且他们先做了演示就已经占了先机，我们随后的话便有拾人牙慧之嫌，必须马上做一些能与众不同的改动。”
李助理愣了愣，有些犹疑：“盛总，这份方案是我们花了两个月时间做出来的。这么短时间内要改动，恐怕很难。”
“难也得改。这次招标我也是势在必得。”
李助理像是犹豫了片刻：“其实，盛总，城中村的开发完全是和政府合作，而且又是在江城一千多万市民众目睽睽下进行，根本就不可能盈利多少。如果韦宏想要，让给他们也没有什么。我们手头不是还有很多大项目吗？”
“李助理。”盛正守转头对上年轻男人，蹙眉道，“你是江城人吗？”
李助理茫然地摇摇头。
“但我是江城人，我曾在那片城中村生活过，我的父辈祖辈都是在来自那里。很多像你一样的新江城人，也许不知道整个江城其实就是从那片城中村蔓延发展开来的。它承载的是江城的记忆。我希望亲手将这种记忆传承下去，而不是让人为了利益而破坏。韦宏的计划确实完美，但是他们的出发点还是眼前的利益，在这样的开发下，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城中村所有的传统都会消失殆尽，和江城新生的街道或者商业区毫无二致。”
林玦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发觉，眼前的盛正守，虽然依旧是严肃冷漠的，但是字里行间中却透着某种温情，她在这一刻恍然觉得，他似乎并不仅仅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伤人要先攻心，可如果她根本就没有找准他的心，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一直以来的方式都是错误的？
盛正守仿佛发觉林玦的失神，他将目光转向她：“林玦，你说呢？你看过方案书的，如果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新的亮点，应该怎么做？”
她其实不应该发表意见的，只要是盛正守所想要的，她都不希望如他所愿，何况竞争对手还是韦宏。但是看着盛正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林玦还是开了口：“其实无论什么事情，最具杀伤力的归根结底不过两样事，一个是金钱一个是情感。城中村开发案利益方为三方，一是城中村的民众，二是政府，三是开发商。韦宏基本上采取的是三方均衡的方案，如果盛世要拿下这个项目，将城中村民众的利益放在首位，势必会争取到民意。而民意最重要的就是情感，既然盛总与城中村这么有渊源，不如将刚刚这些话加点故事再润色一下亲自说给大家听。不说别的，至少城中村的民众一定会优先选择盛世的。”
林玦不是江城人，那片城中村她甚至都没有去过。但是有些东西她知道肯定会屡试不爽。比如金钱，比如情感，很少有人能幸免。
待她说完，李助理眼中似乎有点点惊讶，但是马上又叹息了一声：“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招标会马上就开始了，不说别的，就是要修改预算的数据，都不太可能。”
盛正守直接将电脑放在林玦面前：“你尽最大努力，将数据修改一下。只要没有太大的不合理就行。”
“这个……”她有些犹疑，但还是拿过了电脑。
林玦是专业财务出生，对数据有很好的灵敏性。而且她知道，此时此刻，盛正守是百分百信任她的。如果她在这些数据上动动手脚，出现几个不太明显的错误，盛正守肯定不会发现。但是计划书一旦公开，就是呈现在众人眼下，错了就是错了，即使再好的方案，也会因为这些细小的错误被否决。
正在林玦犹豫着删改计划书上的计划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李助理打开门，只见一脸风尘仆仆的杜卫匆忙走了进来。不，应该是闯了进来，力道之大，差点撞到了门边的李助理。
他看了一眼林玦，而后又看到她手上的电脑，忽然一把夺过来：“这个计划是我负责，就不劳烦林副经理了。”
他的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明显带着某种克制的隐忍。
林玦有些愕然地抬头，果然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意味不明，仿佛是带着某种洞悉。林玦心中打了个寒战，杜卫这一趟是去查清上次那则报道的事情，难道是……
她不敢再想。
好在，杜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电脑，仔细核对数据。
盛正守看着他，皱了皱眉：“刚刚林玦提出的一些建议很可取，所以我让她做一些预算上的修改。你才回来，不如让她做完。”
杜卫没有看他，对着数据的目光显得十分专注：“这个计划一直是我帮你做的，就算林副经理再怎么眼光独到心思敏捷，恐怕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什么惊人的改动，反倒是怕不小心弄错了什么，我们这两个月以来的心血不就是白费了。你说是不是，林副经理？”
他问话的时候，依旧是盯着电脑的，但是那语气却是咄咄逼人，一口一个林副经理。倘若是平时这样叫她，多半是半开玩笑，但今天这样的叫法，明显是带着某种隐含的不满和恨意。
盛正守自然看出气氛的不对劲，他瞥了眼脸色发白的林玦，看着杜卫的神色也有了一些不快。不过直到杜卫放下电脑，他才开口：“杜卫，你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就变得阴晴不定了。别忘了林玦是你的同事和下属。”
“不敢，不敢。”杜卫挑眉笑了笑：“林副经理可是盛总的枕边人，我哪敢以上司自居。是不是，总裁大人？”
“你……”盛正守对杜卫明显的生事，有些不快，他看了眼站在一旁，已经成石化状的李助理，“李助理，你先去会场。我们马上就来。”
李助理脑门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虽然早就猜到盛总和林玦关系匪浅，但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明显就是公事公办完全不熟稔的样子。
原来啊原来，都是故意做出来掩人耳目的。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他得好好消化一下。
待到李助理出门，盛正守又才开口：“杜卫，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声不吭跑来，到底是帮我还是发你的大少爷脾气。我们是朋友没错。但是不能因为这样，我就要大张旗鼓地对你宣布我和谁在一起。你也没必要这样针对林玦。”
林玦手指不自然地捏紧，看来盛正守是以为杜卫在为他隐瞒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而生气。
“啧啧。”杜卫吊儿郎当地咂咂舌，在盛正守和林玦脸上来回扫了两眼，倒是顺着他的话，“阿守。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林玦忽然有些不敢看他。因为她知道杜卫忽然的无理取闹，绝对不是因为盛正守以为的这么简单。
盛正守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他起身拿起电脑：“招标会马上就要开始，我待会会亲自上台演示。有什么话等工作结束了再说。”
杜卫也起身，“我赶回来，就是专门为了这个项目。阿守，我知道你很看重这个项目，我也很看重。所以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拿下。”
盛正守拍了怕他的肩，了然地点头。
杜卫转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林玦，似笑非笑地开口：“林副经理，怎么不走吗？不想一睹我们盛大总裁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