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殊是冷醒的。
头部隐隐作痛,身体却像是被马车碾压过一般。
她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还散发出一股明显的汗酸味,身下的床褥也面目全非。
视线由模糊变为清晰,思绪也由混『乱』变为有序,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凤殊十指微弯,慢腾腾地抬了好半晌,右手才覆盖在左手的手腕上。
还好,没事。
没有骨折,也没有皮肉伤。
只不过是内力消耗一空而已。
她慢腾腾地眨了眨眼睛,躺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力坐了起来,下床穿鞋,踉踉跄跄地进了盥洗室沐浴。
如果是往常,战斗澡也不过就是十分钟的事情,但今天,她虽然想要快速清理一番,却没有办法加快速度,洗澡变成了一件需要费力气的苦差事。
花了一个多小时,她才总算将自己弄干净了。
“梦梦?”
“在。”
它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让凤殊不其然地想起了这样的形容霜打过的茄子,蔫耷耷的。
“之前我做噩梦了,是你弄的吗?”
“你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候故意折腾你?我又没病!”
它一激动就嚷嚷起来,但哪怕如此,凤殊还是很容易就分辨出来,它并没有像之前那么的生机勃勃。
“你生病了吗?”
“没有!你才有病。”
凤殊慢吞吞地开始收拾床铺。
“叫人进来收拾就好了。”
梦梦懊恼道,“我不是故意说你。我只是很烦。”
“烦什么?”
“你被那两股力量拉扯的时候,我想要帮忙来着,可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就好像是被什么给压制了一样,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你吃苦。放着吧,别浪费力气,你现在需要休息。”
“没事。现在应该安全了。鲁焕他们没有人进来查看,证明事情还在可控范围。”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你经历了什么?那两股力量压根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察觉的。”
“鲁焕是普通人?”
“再普通不过,我是说,跟那两股力量对比的话。”
尽管床褥很轻,可是将它们拖下床的时候,凤殊还是感到了原本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变得死沉死沉的,扯得她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嘶吼着痛痛痛。
她甚至都懒得重新铺上新的床褥,就直挺挺地躺了上去,气喘如牛。
“都叫你别动了,偏不听。”梦梦只嘟囔了一句,就又道,“小九,这一次出去之后,我们回凤家吧?让凤亲自带你,把实力提升上来再说。我不想干等着一点忙都帮不上。”
“你知道是它们是什么来头吗?”
她的问题让它吃惊不已。
“你不知道?红『色』的那一团是那个古怪的泡泡,黑『色』的那一团是我们之前都感应过的冷冰冰的力量,我怀疑是阿曼达界界主的。该死,我们现在是被瓮中捉鳖了。”
它其实压根就不知道“鳖”是什么东西。
凤殊皱眉回想,不得不承认,它的判断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两股力量她都不熟悉,但是也不算全然陌生,毕竟,她之前的确有感应到两者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在做噩梦,而是它们真的一左一右地较量,差点没有把我给撕成两半?”
“对,它们直接把你当战场了。气死我,它们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你的识海,我明明就在,可是却被它们一致忽略了,不,应该说是被它们给同时压制了,只能干巴巴地在一边看着,动都不动了!”
梦梦这一次没有像之前那样抱怨她实力低,凤殊却也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出在她身上,如果不是她实力太低,它又何至于一招反击都无法发出?
她没说话。
“喂,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像是怕她胡思『乱』想,梦梦难得安慰她,“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一般人,早死了,哪里还能够反击。说实话,我一开始是被它们的力量给完全压制的,后来却是看你反击看得太忘我了。”
凤殊不是很明白它说的话,“反击?算不上。从头到尾,我的剑虽然没有落空,但就像是空气一样,根本就没有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
“那是你后来晕过去了。最后一击,那个泡泡跟你的剑合二为一,直接重伤了黑团。你不知道,那个界主的魂力被你们那一招攻击得溃不成军,只差没有魂飞魄散。”
大概场面真的惊心动魄,梦梦的声音终于充满了往日的激情。
“不过到底实力更强,它在溃散之前还反将了一军,泡泡也被打中了,还比那个界主更快地消失。
我终于明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精髓是什么了,果然人类更狡诈。在这一场较量中,你由始至终都是个小角『色』,压根就没有被它们放在眼里,结果因为你魂力特殊,跟泡泡结合之后就焕发出了不一样的能量,要不是那泡泡急中生智,或者说误打误撞,它搞不好已经被界主给吞噬了。
幸好情形是反过来,在消失之前它先吞了它一部分,最后两败俱伤,都顾不上你。”
凤殊搜索了一下记忆,果然没有那样的场面。
“如果那股力量真的是阿曼达界界主,它现在一定还在星舰上。”
“说不定已经死了。”
“不太可能。”
“我看那泡泡也很有可能死了。你不知道,有某个瞬间我甚至感应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就好像”
梦梦挠了挠脑袋,“就好像是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了,它非常想要靠近你,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的剑了。有一个人类的词语可以很好地诠释那股情绪,是什么来着?我想想,我想想”
凤殊觉得有些奇怪。
最初它住进她的识海时,她基本上掌握不了它的行踪跟想法,相处久了之后,不知道是它主动释放给她的,还是因为没有过多提防所以才会被她捕捉到,她依旧不知道它的想法跟行踪,却能够比较清楚地解读它的情绪,只不过,依旧会被它的故意嚷嚷弄得头痛,程度虽然没有一开始这么严重,真闹起来,也是颇为头疼的事情。
再然后,她跟它莫名其妙地结了契,情况便演变成了它就算放出狮吼功,也不会再让她头痛欲裂,而且,她现在能够飞快地掌握它的情绪变化,偶尔甚至还能够第一时间明白它的想法。
至于行踪,虽然没有认真问过,她却本能地意识到,它很难离开她,就算被压制的实力总有一日能够完全展现,契约一日不除,它一日要受到她的无形掌控。她在哪,它就在哪。哪怕可以离开,她也会知道它去了哪里,她要求它回来的话,它再不情愿,也只能回来。
就好像现在,她居然“看”到了它在挠脑袋,一副抓耳挠腮想要搜肠刮肚将形容词给找出来的架势。
“我知道了!眷恋,对,眷恋,就是眷恋。泡泡非常眷恋你。”
梦梦兴奋地在识海里打转,“奇怪啊,你跟它是不是认识?它给我的感觉好像跟你很熟,不是简单的那种熟悉,而是每天见面一见就是好几年,聊过无数次天,打过无数次架,睡过无数次觉,又哭又笑又玩又闹的那种哎,这种情况用什么词来着?让我想想,怎么就断片了?奇怪,明明是很简单的词”
凤殊安安静静地躺着,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泡泡时的场景。
她把它当蹴鞠踢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踢不破,甚至想要将东西给拖回凤家去,把它当金钟罩来使用。
结果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将君临给弄出来,自然的,她也不能连人带泡一起弄到凤家的地盘去,只能放弃了那个想法。
她从空间钮里找出来两管精神力恢复剂喝了。
“我知道了!是朝夕相处。泡泡给我的感觉,好像是跟你朝夕相处过一样,它对你很亲近。”
梦梦的断言让凤殊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亲近?”
她没有感受到。当时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裂开,以为自己会被莫名的力量给两马分尸。
“是真的。你可能是太痛了,所以才忽略掉了它的情绪。信我的没错,要是没跟你结契,我还不一定有把握,这个我敢百分之两百地说,它是真的跟你很亲。”
“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超自然的东西。我是说,如果你跟蒙蒙不算的话,两辈子我都没有亲眼见到过这样的活物。”
凤殊『揉』了『揉』鼻梁,“它应该还跟君临在那个无名之地。之前是拉了我过去那里,现在是自己直接跑到我们这里来?就算没有另外一股力量的攻击,它自己也会累得够呛。”
“那当然了,就算那是它的天赋技能,路途遥远的话肯定也要付出非同寻常的能量,才能够突然出现在你身边。”
说到这里,梦梦顿了顿,像是才突然想起来,怀疑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有感应到它对你有那种亲近的情绪。就算本来就有,你被阿曼达界界主给盯上了,它又是怎么能够这么及时地预感到你有难然后及时赶到的?你说会不会是被君临跟你的契约给影响了,所以才会来的这么快?毕竟你跟君临在很多情况下可是要同生共死的。”
凤殊沉默半晌,不太相信是这样的理由。
“按照高祖父的说法,君临的实力强于我,我有难,他也许会迫不得已需要承担一部分伤害,但远远小于他受伤时我也得被迫承受的伤害。只不过是在他实力上升之时,我能够得到比我实力上升而带动他也跟着实力长进的更多的好处。之前的两股力量的交手,明显是带给我伤害,而不是实力的上升。泡泡不太可能是因为受到我们契约之间的影响。”
“这很难说不是。如果它跟君临之间的情况也像是我们现在这样呢?莫名其妙地就结了主仆契约,所以它不得不受制于君临。君临虽然在另外的不同的空间,但他对你显然有很深切的欲念,隔了这么远也能够让泡泡找上你,时不时就把你给拉过去,就是因为他才感应到你的处境,继而让泡泡也不得不按照他的心意行动。”
凤殊依旧很难信服这个观点。
“你还真别不信。小九,我们这些非人类跟你们人类是非常不一样的,不管是生存模式还是生活模式,战斗模式,很多情况都不一样。你们会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我们兽类不会。
百分之九十点九的兽类,都会为了让自己活着而不计代价地攻防。换一句话来说,只要能活,我们就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去死,我们会千方百计地去挣扎求生,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们人类有时候却是会为了所谓的感情、财富、权势、荣誉等等等等奋不顾身地去死。
我们不会,除非是被等级压制着,被『逼』着,身不由己地去当了炮灰。哪怕是有这样天然的等级压制,让我们去死,我们也总是挣扎得厉害,能反抗地必然反抗,死的从来都是没有实力选择的小兽。
如果没有牵扯到利害关系,泡泡不可能不计较任何后果,冒着那种随时会死的风险来救你。搞不好它现在真的死了。”
梦梦说到这里像是万分遗憾,连语气都充满了可惜。
凤殊很难相信它的分析,尽管它这么说好像也说得过去,但隐隐地总觉得哪里不对。
“梦梦,泡泡是不是救我很难说。它的行为,我没有看到最后,但是我能感受到,一开始它的确就是在躲避我,但是那是不想要伤害我,还是害怕我,或者别的什么,无法肯定。
就算是按照你看到的,它真的是跟我的剑合二为一,从而重伤了另一股力量,这也不代表它的目的就是为了救我。它很可能纯粹就是为了找黑『色』的力量报仇来的,跟我无关,跟君临也无关,只不过是刚好让我给遇上了而已,只不过是它刚好跟君临在一起而已。
很多事情都有偶然『性』,不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背后就不一定会有明确的原因存在。千丝万缕,不一定就有前因后果,或者说一件事情的完整的来龙去脉,只不过是刚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发生,而我跟君临又恰巧在它身边,看起来才像是卷入了它的事情,可是也许从头到尾,都跟我们没有关系。它躲避我,可能单纯的只是不想要牵扯进人类。”
凤殊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挣扎着下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