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蓦地站了起来,开始在树枝间攀援来去,东摘一个西摘一个,不一会儿就丢了她一堆的岁月果。要不是准头好,凤殊还真懒得接这么多。
“喂,好了没有?都摘一百多个了还不停,有完没完?”
“没完,我生气,别和我说话。”
听得出来他的确有那么一点赌气的成分在,凤殊哭笑不得,只好随时接了随时放进他的空间钮里。
小绿虽然枝繁叶茂,还结了满树的果子,可是再多的果子也经不住疯狂地采摘,用不了半个小时,凤殊就数到了五百。
“气消了没有?你要不想谈就不谈,真的,我说我的想法,你说你的想法,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虽然很多时候都没有办法理解彼此,可更多的时候却能够传达彼此。你可以按照你想要的去做,我也会按照我自己想要地去回应你,真正的互动不就是这样的吗?你把你真实的一面展现给我,我也把我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你。”
“我倒希望你可以骗骗我,不那么真实。”
他跳到了她面前,接过了空间钮。
凤殊抚『摸』着树干,有点怕小绿会突然醒过来破口大骂。
“谎言说多了,后面会连自己也给欺骗过去。我可不希望度过虚假的一生。你又不是敌人,没必要在你面前伪装。”
他突然道,“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
“什么这样?”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前一秒我还生气得要命,巴不得离你越远越好,现在却又欢欣雀跃地想要和你说话,恨不得挂在你身上。”
凤殊眨了眨眼,“你对情绪的掌控能力还好,我嘛,在这一点上比你要强一丢丢,可能因为跟着师傅长大的缘故。
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他是个出家人,虽然荤素不忌,也饮酒作乐,在修行上还是很认真的,看着放『荡』不羁散漫无序,真的在他身边长大,就会发现师傅其实非常克制。不是无欲无求的克制,是在界限感上,那种分寸拿捏地非常好。”
“你这又在强行转移话题了。”
凤殊觉得冤枉,“我没有。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一直就这样,你的点在哪里我还真的不是特别清楚,所以我的话怎么触动你的,也只有你自己明白。”
“所以说我想要走近你,让你知道你是怎么触动我的。你这个人在我身上施了什么术法,我想让你知道所有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哪怕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可我总觉得,我们一起的话,就能弄明白。”
他显然不是很满意自己的说法,眉头微皱。
“很多事情根本就不必要弄明白。”
“那是你不想要走进我的世界。”
“君四,我已经在你的世界里了。”
而且还是跨越无数时空掉到这里来,凤殊嘴角微扯。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蓦地指了指她的左胸,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们的身体再近,心也连不到一起。我这个人是很贪心的,凤殊。我想要什么,就会想要全部,就会全力去争取。”
凤殊无奈,“做人太贪心可不好。”
“好不好要试过才知道。”
“有些事情不用试也知道答案。要是什么都要试过了才知道,那文明根本就没有办法不断地继承更新。”
“那不一样。在个人的范畴里,尤其是感情,尝试过才知道。你答应和我试一次,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凤殊觉得他们的对话一直在原地转圈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喂。”
“干嘛?”
“说点什么。”
“要说什么?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意思,我觉得你根本不是想要听我说话,是你想要让我听你说话。”
她的抱怨居然让他心情很好,比之前更加开心起来。
“你让我变得非常奇怪。”
凤殊看了他一眼,依旧没问。
“和你在一起情绪总是会高低起伏,一会儿巨浪滔天,一会儿又风平浪静,一会儿狂风暴雨,一会儿又晴天丽日。你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题,我永远都有兴致去回答来自于你的发问。”
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你让我知道了等待是什么滋味,害怕一个人死去会是什么感觉。如果我要死,我一定会拉着你去死。如果你要死,我也会陪着你一道赴死。我不想留下你一个人在世上,也不想被你留下独自活在这个没有你的世上。”
凤殊沉默,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看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猜是因为一直找不到你,所以我才会回强行封锁了自己的记忆。我不愿意面对你有可能死去这个可能『性』,不愿意面对你还活着却不知道活在哪里我永远也不可能再次见到你的那种可能『性』。
不管失忆前后,我想我都认为自己是个胆大的人,是个有勇气去面对一切的人,但后来在人群里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你才是我所有问题的答案。我像是被人猛击了一下头部,晕眩,狂喜,却又夹杂着让我喘不过气来的那种恐惧。你知不知道后来你消失之后我发生了什么?”
凤殊摇头。
“我当场昏过去了。”他笑了笑,“很没用是不是?”
事情的起因没人知道,确切的说是流言一开始是谁发起的,没人清楚,但是当大范围传播开来,让关九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也注意到了时,已经传唱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了。
关九没有过多理会。清者自清,书上是这么说的,她也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只想着学习,争分夺秒地为高考时刻准备着。
只是她稳如泰山,却并不能够打消流言。尤其是一些见不得她好的同学,一开始只是背着她指指点点,后来见她一声不吭,以为她是的确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便光明正大地开始挖苦起她来。
刻薄的话语有多么的难听,关九不想去思考,因为那些话压根就不值得她去动脑筋。即便是态度最为恶劣也最爱拿这件捕风捉影的事情嘲讽她的骆莹莹,关九也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只要不动手,只要能继续读书,她就能够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高三第一个学期期末考之后回到家里,她会被丁春花泼了一身的水。
因为没有防备,她的衣服湿了一大半,连同手里顾明川寄过来的那几套试题集也湿了。
为了筹集关九读大学的费用,年过半百的洪爱国,春耕后便去了省城打工。
洪月亮年初时便嫁到了县城,如今生活重心完全转移到了新家庭里。洪小星也远在异地,虽然写信写得非常勤快,但更多的时候却都是朝家里伸手要钱。
丁春花从来不曾夫妻分离过,在两个心爱的女儿都不在身边时,连丈夫也不能天天见面了,她的情绪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狂躁中。别说看关九不顺眼了,就连很少得罪的公婆,心情不好时她也敢当着面指名道姓地破口大骂。
洪大柱与黄小丽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早过了耳顺之年,该糊涂的时候便也总是装聋作哑,只要不动手,对于儿媳的作威作福也便一笑而过了。
反正不靠丁春花吃穿,也不用她服侍,连住都是分开的,身体仍算健朗的他们一切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气给了他们,他们也是不受的,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关九也可以做到难得糊涂,但是那是在丁春花没有动手的份上。现在她却是忍到头了,看着湿淋淋的试题集,她笑了。
“洪怡静,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下三滥的烂-货,小小年纪想男人想疯了是吗?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浪费了这么多的钱,还吃了我们家这么多年的粮食,不去好好打工不说,还敢撺掇了你爸去赚钱。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到老了还要为你奔波,不争气也就算了,还敢学那些卖笑的下三滥,破坏别人的家庭,我今天就打死你。
不要脸的东西,欠艹的……”
关九面无表情地放下了书包与试题集,然后靠近丁春花,在她想要甩耳刮子时,一拳挥向了她的肚子。
丁春花“啊哦”一声,倒退数步摔到了地板上。因为太过于震惊,甚至都没来得及骂人。
“你再敢胡『乱』喷-粪,我不介意让你吃-屎补补脑子,或者亲手送你下地狱,就像我爸说的,大不了杀了你再去坐牢。”
这是自从夜晚袭杀事件后关九对丁春花说的第一句话。此刻的她依旧面无表情着,只是眼神不再木呆,反而是透着彻骨的寒意。
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把水果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就像那是稀世古董。
丁春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女儿,她骂过关九无数次,打也打过无数次,好些回连棍子打折了。
关九起初总是闷不吭声地忍受下来,后来大了一些,虽然也学会了到处躲,可从来不敢反手打她。
可是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关九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认识到这一点,丁春花虽然痛得龇牙咧嘴,却是浑身颤抖着,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原本一切就到此为止了。可惜,天不从人愿,回到家来过暑假的洪小星也从外面进门来,见到母亲摔倒在地,妹妹玩着水果刀神情阴郁,她夺路狂奔,就像后头有鬼索魂那般尖声喊起了救命。
丁春花觉得自己有救了,双眼发亮。
关九没有阻止洪小星,却是凉凉地开口道,“如果待会说了不该说的事情,我就先拿二姐开刀,是划花她的脸好呢,还是挑了她的手筋好,要不随你挑?毕竟是我二姐,我倒是想留她一条命的。不过如果妈妈『乱』说话的话,我大概会受刺激,脑子进水,胡『乱』杀人。”
她的话语很轻,就像是羽『毛』落在了手心,但在丁春花看来,耳边却像是落下了炸雷,眼前一片金戈铁马,惊得她连刚才挨的痛楚都忘了,拼命摇头,保证不会『乱』说话。
这样的关九,实在是太恐怖了。哪怕从来不曾在家里爆发过,丁春花也知道,关九要真想杀人,手起刀落是绝对可以收割她与洪小星母女俩的『性』命的。
她们逃不了,除非她不要这个家。
丁春花视洪月亮与洪小星为命根子,但是一切的基础,或者说根源,却都在洪爱国身上。她是不会离了自己的男人过活的。
而洪爱国,不可能离开洪家。没了根的男人,比身如飘萍的女人更惨,更何况,洪大柱夫『妇』俩还活着呢。
“小小……小静,妈不会会会『乱』说话的,你你你不要杀你你你二二姐……”
哪怕害怕到说话都不流畅了,丁春花依旧护女心切,那个瞬间,甚至是忘了自己的安危。
关九定定地看着她,刹那之间,就想起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洪怡静的时候,那个浑身是血的可怜女人,一生做牛做马,都没有换来母亲的温柔回应,哪怕是一个善意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拥抱,甚至是一句真心的表扬,都没有。
她的内心有些涩然,即便是这样的母亲,洪怡静依旧是向往着的。
而她关九,连这样不堪的母亲都没有,连这样可以让她愤恨也让她伤心,让她体验到绝望最后又心如死灰的目标,都没有。
她与洪怡静,说不上谁更可怜。
关九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她收了刀,捡起书包与试题集,回了房间。
洪小星喊了七八个村民过来,只是很可惜,换了干净衣服的关九,恢复了往日模样,安安静静地呆在丁春花身边,不管她是如何地质问,也都只是充耳不闻,顶多给个轻飘飘的眼神,便不再理会了。
而丁春花,虽然面『色』发白,却也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并没有什么别的什么事。至于地板上的一些水迹,她也说是为了去尘,免得打扫时尘土飞扬。
洪小星竭尽全力地把话题往刚才捕捉到的那一个画面上靠拢,尤其是想要带出关九握着水果刀的细节,意图说明关九想要报复自己母亲,心生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