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里的街道之所以会被设计得如此奇特,究其原因非常简单,只因为从一开始,一力设计并且修建出这一片居民区的,本就是暗羽盟出身的官员,在这背后真正的旨意,本就是暗羽盟下达的。为了自己的总坛,无论再如何费心费力,无疑都是值得的。
虽说这里是最大分舵舵主萧痕宇亲自驻扎的暗羽盟重要据点,但是平日里大部分的门人其实都奔波在外,各自忙活着各自的事务,就在舵中的除去例行岗哨和完成任务暂时休息的人之外,就只有受伤和闭关修炼的寥寥数人了,即便是萧痕宇本人,也不会长年累月地待在此地的。
但是今日舵中的氛围明显不同,非但已经许久未曾在舵中露面了的首领萧痕宇出现在总坛之内,而且舵中仅位于舵主萧痕宇之下的四大护法,竟然也在这一刻半个不落地全部到齐,五个人站成了一排立于舵内祭堂的正中央处,立时就让跪在他们面前地那名属下切身感受到了一股窒息般的压抑。
“你说什么?屈灵和附灵都死了?!”
站在最左边的那个护法目眦欲裂,狠狠地盯着面前这名前来汇报屈灵与附灵两大顶尖探子的死讯的家伙,看他这副双目充血的疯狂模样,那名属下几乎要怀疑如果自己一声“是”应了下去,会不会就直接被这位护法前辈给生吞活剥了。
可是,虽然怀疑,虽然害怕,事实如此,他想要临时改口也做不到,当然对暗羽盟的忠诚之心也让他绝对无法这么做。无奈地暗暗一咬银牙,他已经做好了成为出气筒挨上一顿胖揍的心理准备,口中却是不曾有半分犹疑,身为杀手的决断力在这一刻同样展现得禁止淋漓:
“是,朱护法,屈灵和附灵都已殉盟。”
话音落毕,设想当中的皮肉之苦并没有如期降临,反而是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关节处太过用力而产生的脆响。
有些吃惊地抬眼看向了朱雀护法,只见这位护法显然已经痛苦与悲伤得到了极致,双手都被他自己攥得骨节泛白,虽然看起来确实没有打人出气的冲动,但那副模样依旧是十分骇人,让跪在地上之人一见之下,登时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声了。
那人只是抬眸一瞬就又复低下头去,根本不敢细究此时此刻朱雀护法神情眼色的细微之处;然而站在他旁边的玄武护法则不同,他与朱雀乃是平级,二人又向来交情不错,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也有份有胆量说上两句:
“老朱,你冷静点儿,我知道屈灵和附灵都是你极为看重的弟子,但是他们这一次殉盟之事,你本就是早有预料了不是么?”
“是,我是曾经猜到过,他们可能会死……”
朱雀的脸上充斥着泫泪欲滴的悲哀神情,在面对着自己两大心爱弟子于同一时刻传来身死讯息的巨大打击的时候,平日里的涵养和身为暗羽盟护法必须拥有的喜怒不形于色,都通通被他抛诸脑后了:
“可是自己猜测他们可能会死,和真的听到他们死了的感受是不一样的……你应该明白,屈灵和附灵,是我麾下最得力的两大干将,也是我唯二亲自从小教导的两个弟子,他们与我名为师徒,实已如同父子……”
“唉……”
萧痕宇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头为之惋惜不已。作为舵主,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屈灵附灵和朱雀之间的关系与感情,这个时候也委实不好不痛不痒地说些什么安慰之语,对于朱雀来说,唯一能够真正安慰得了他的,大约只有时间了。
他没有说得太多,只是转而看向了依旧跪在地上屏息凝神的那名属下,沉声问道:
“鹤九,屈灵附灵是怎么死的,你可查明了?”
“是,他们是死于卫国三珠亲王唐悟瑾之手。”
“唐悟瑾?”
萧痕宇讶然地重复了一声,旋即两道浓郁得过分的剑眉被他紧紧皱了起来,眉心处瞬间拧出了大疙瘩。
“怎么可能会是他?你确定没有查错吗?!”
朱雀显然也被这个名字给惊到了,当下厉声追问着,心里头并不愿意轻易接受这样的答案。
“属下已经查明清楚,确认无误,正是唐悟瑾。”
鹤九不敢有丝毫耽搁,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查到的所有信息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唐悟瑾身边有一女子名唤乔清澜,据说是他的侍妾,但唐悟瑾对她与众不同,听说屈灵第一次被东培军抓获,就是这个乔姓女子一力为之,后来二度追捕并杀死屈灵,也是唐悟瑾和乔清澜二人合力所为。附灵被俘也同样是这二人的杰作,但最后附灵逃脱失败,死在了东培军士兵手中,当时其人身处东培军军营之内,是否有这二人在场,属下无从知晓。”
“按你的说法,就是屈灵和附灵其实都可以说是死在唐悟瑾和乔清澜手中的了?”
“是。”
朱雀的脸色由红转黑,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肉中,硬生生在自己的掌心之间掐出了数道血痕,然而却始终都再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萧痕宇又是一声长叹,眉头倒是终于松了开来。瞥眼瞧了一下身旁脸色苍白的朱雀,轻轻摇了摇头,却是只字不提此事,话锋一转,又开口问道:
“你可还有什么其他消息要汇报的?”
“属下暂时没有得到新的消息。”
“好。”
萧痕宇忍不住轻松了一口气,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没消息就等于好消息了,如果再来一个重磅火弹,他们还真的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可以承受得住:
“既然没有其他消息,你先退下去吧,你所说的这些对分舵十分重要,回头本舵主会让你的师父给你记上一大功的。”
“谢萧舵主!”
鹤九心头一喜,连声道谢。虽然今天这个任务似乎完成得很是艰难,尤其是面对着朱雀护法的时候,想要亲口说出屈灵附灵牺牲的消息,所需要的勇气还当真不是一般的大。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平安度过,到了最终竟然还能够因此而记上一大功,那可实在是意外之喜,相比之下,前面的担惊受怕似乎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鹤九依言退了下去,萧痕宇又直接令平日驻守祭堂,负责清扫焚香和守卫等日常事务的一应属下全部退出此地,偌大的一个祭堂当中,到了这个时候,就只剩下一个舵主四大护法了。
“朱护法,你……打算如何做?”
一边是屈灵附灵的双双死亡,另一边却偏生是唐悟瑾这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一时间萧痕宇也很是有些头疼,委实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样抉择才好。
“我还能怎么做,唐悟瑾……唐悟瑾……呵呵,我又如何能够动得了唐悟瑾?!”
朱雀状若癫狂地大声冷笑着,眸中除去仇恨之外,竟还交织着丝丝缕缕的犹豫迟疑。
“朱护法,你冷静些!”
萧痕宇看不得朱雀这样可怕的状态,忍不住还是出言喝了他一声:
“谁也不愿意看到屈灵附灵就这么死了,他们是你的好徒弟,更是我暗羽盟的两员得力干将。按理来说,唐悟瑾既然是她的儿子,从小在她的教导之下,早已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他是不可能会对盟中之人出手的。看来屈灵附灵二位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也没有告诉过唐悟瑾这二人是谁,或许他一直以为自己杀的当真只是土匪罢了。”
“哼,这个唐悟瑾倘若当真如此愚蠢,那指望他能够完成自己的使命,依我看真是难如登天了!”
朱雀护法在知道了杀害屈灵附灵的人竟然是唐悟瑾之后,就明白这个仇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报的了。不过,就算他为了大局压制下内心想要杀了唐悟瑾的念头,但是对他的恨意却绝对不可能是一时半刻之间就可以消弭的。动不了手动动口总没有问题,对于这一点,就算是萧痕宇也没有任何立场可以指责他。
“不是唐悟瑾愚蠢,只是我们之间都是单线联系,有些时候信息难免闭塞罢了。”
玄武表现得自然就要比朱雀镇定自持得多了,这个时候也能够基本维持正常的思考能力:
“屈灵附灵只知道宫内有我们的人,并不知道唐悟瑾和我们暗羽盟之间的关系,而她虽然听说过屈灵附灵,但也仅仅是听说而已,既不曾见过,也不可能有机会知道他们二位的下落和伪装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可能告诉唐悟瑾。如此一来二去,当唐悟瑾和屈灵附灵见面的时候,彼此都以为对方只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唐悟瑾下手当然不可能留情了。”
萧痕宇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心里头也有相同的看法,只是被玄武抢先一步说出来罢了。
事实上,这个道理并不难懂,无论是舵主萧痕宇,还是四大护法,他们都深谙暗羽盟单线联系的信息传递方式,只要稍稍想上一想,以朱雀自己的脑子,自然也能够想得明白的,问题只是在于这会儿的他,根本没这个心思去琢磨而已。
“朱护法,既然误杀了屈灵附灵的人是唐悟瑾,那么你就不能够为了寻仇而对他动手了,想必原因不需要我多说你也清楚,他亦不过是无心之失,希望你能够尽量让自己放下这段仇恨,不要对他有太多的芥蒂之心。”
看着朱雀满脸愤恨,想说什么却又对于一切都心知肚明,所以根本说不出什么来的悲痛模样,萧痕宇言语一缓,登时就从方才特意为之的冷声警告,转而变成了安慰和劝导:
“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其实你想要复仇,也并非就真的寻不到机会了,只要你不伤了唐悟瑾,其他的人是生是死,与我们暗羽盟并无相干。”
朱雀不由得一愣,双眸中渐渐浮现出一层异样的神采:
“萧舵主是说……乔清澜?”
“不错。”
萧痕宇断然点头,说起这个自己完全熟悉的女子,他心里头显然就不需要再过多纠结什么了:
“先前鹤九已经说过了,不管是抓捕附灵,还是杀害屈灵,只要是唐悟瑾在场做下的事情,乔清澜无一不同样在现场。由此可见,这个女子的确很不简单,否则唐悟瑾就算是再如何宠爱她,也不可能追捕敌人的时候还带着她一起,更加不可能这般做了以后,还不会被此人拖了后腿。”
似是有些唏嘘,萧痕宇微微摇了摇头,大抵是在可惜这样的一个女中豪杰,原本也应当是可以被吸收进盟中,为暗羽盟出力的大好人才,然而如今这名女子虽说算不得主犯,却也没有其他比她更好的人选可以用来平息朱雀护法的滔天恨意和怒火了:
“她既然是头一号帮凶,那么杀了她的话,或者也可以聊慰屈灵附灵的在天之灵,稍解朱雀护法内心之恨了吧。”
“你说得不错。”
朱雀毫不犹豫地一个点头,双眼之中已经开始泛起丝丝凶芒:
“这个女人也是杀害我那两个劣徒的凶手,唐悟瑾我不能动,但这个女人,哼哼……就算是唐悟瑾打算护着她,我也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朱雀话音未落,袍袖一甩,转身就打算快步离开。他要在第一时间找到鹤九,问清楚这个女子的长相和下落等各方面信息,搜集好所有能够搜集到的情报,然后,他打算亲自出手,手刃乔清澜,为自己两个惨死的徒弟报仇雪恨。唯有如此,他这满腔的痛苦,才有办法得到解脱。
“朱护法,请留步!”
萧痕宇当然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朱雀护法脚下移动,是打算去做什么的。他不能让朱雀就这么凭着一腔冲动跑去报仇,虽然鹤九说得很是简短,但是光是那么几句话,就足以看得出来这个乔清澜绝不简单。
就算刨去唐悟瑾有可能会护着她,以及身为卫国亲王的侍妾,这个身份会让她的身边拥有一些护卫侍从等等外界因素,光是她本人的本事,想必也绝对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掀翻的。
虽然萧痕宇绝对相信朱雀护法的武功,但是现在的朱雀护法明显情绪跌宕起伏,根本无力维持顶尖的战斗力,若是因此被乔清澜抓住破绽反将一军,对于他们分舵而言绝对是一大损失。已经死了屈灵附灵这两个顶尖好手了,就算萧氏分舵人才济济,也同样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萧舵主还有什么吩咐?”
虽然这个时候的朱雀心情绝对称不上一个好字,但是面对着舵中向来最有声望权威,又刚刚帮他出了主意,给予他一个泄恨之口的舵主萧痕宇,朱雀肯定还是摆不出什么架子与脸色来的。
“朱护法,我知道你复仇心切,但是这样贸然前去报仇雪恨,实在不是稳妥之举。不如这样吧,我派人与她联络,向她说明情形,请她命令唐悟瑾将乔清澜交与我们处置。唐悟瑾向来对其母惟命是从,她的吩咐,唐悟瑾是不敢不听的,况且唐悟瑾对乔清澜的宠信,想来也不过是看中了此女的本事,将事实真相说与他听,他一定能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的。”
朱雀明白萧痕宇的心思为何。他是打算把励王唐悟瑾和乔清澜联手戕害了屈灵附灵的事由尽数说与和妃听,到时候想必他们连废话都不需要多说半句,和妃自然就知晓该如何做出最正确和明智的选择。她十有八九会命令自己的儿子交出乔清澜,左右乔清澜只是一个侍妾,在宫中的地位连侧王妃都算不上,就算是突然暴毙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至于唐悟瑾,他虽然给所有人的固有印象就是好色,而且鹤九也说过他对待乔清澜的态度与众不同,但是萧痕宇却是极少数的几个知道唐悟瑾的好色只是伪装的人之一,所以在他看来,乔清澜的受宠并不代表唐悟瑾被美色冲昏了脑袋,遇到这样的正事儿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同他的母亲一样,做出最为准确的决定的。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唐悟瑾还不懂得应当如何取舍的话,那他也就枉费了这么多人在他身上花费的那么多心思,辜负了暗羽盟上下包括他的母亲在内对他的殷殷期望,更加不值得让朱雀护法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地忍住这口气,连自己两名爱徒的仇都一并硬生生地咽下了。
还有一点,或许也是萧痕宇费尽心思为唐悟瑾考虑的一点,那就是当乔清澜这个第二号凶手被唐悟瑾亲手交出奉上之后,或者也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聊表一番歉意,多多少少化解一些唐悟瑾和朱雀护法之间的恩怨。这样一来,无论是对于唐悟瑾还是朱雀,毫无疑问都是一桩好事儿了。
不得不说,为了调和朱雀护法与唐悟瑾之间的矛盾,尤其是为了让朱雀不至于因此产生难以解开的心结,萧痕宇的一系列安排调遣,也算得上是煞费苦心了。
“如若唐悟瑾不肯交出乔清澜呢?”
虽然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朱雀护法,唐悟瑾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对他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蠢事儿来,但所谓关心则乱不外如是,他内心想要拼尽一切为自己的两个爱徒报仇雪恨的强烈愿望,已经化成了一种执念,在执念的影响之下,他开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无法由理智掌控的,一听起来就知道很傻的念头。
萧痕宇虽然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切,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目前的他同样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变更朱雀护法身上情绪涌动的发展趋势。或许唯一能够盼望着的,就是杀死乔清澜能够让此事不会真正成为朱雀护法一生难解的心魔了吧。
“我不相信唐悟瑾会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更何况,就算他的选择真的如此没有脑子,他的母亲还在宫中,肯定不会这样放任他胡作非为,肆意任性的,只要有那位在,难道你还担心唐悟瑾会做出对不起我们暗羽盟的事情吗?朱护法,你可以质疑其他人,但是对她,你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有所怀疑。”
说到后面这一处,萧痕宇的语气虽然依旧十分克制,但在场众位护法都能够听得出来,这样的语气分明就已经颇有了几分冷厉的味道,绝对称不上温和二字了。很显然,朱雀对唐悟瑾的怀疑,从侧面上来看也就等同于对和妃的怀疑,但是对于后者,萧痕宇字里行间却十分尊敬,更是完全听不得旁人对她有哪怕是只言片语的诋毁和猜忌。
萧痕宇的话语影响显然颇为深远,而且是立竿见影,在场的那几个护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谁都没有多开口说什么,但就连平日里向来都跟朱雀关系最好的玄武护法,这个时候的脸色看上去也同样并不是太过好看了。
无论是萧痕宇还是朱雀,都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其余三大护法之所以脸色不大好看,并不是针对萧痕宇对朱雀不客气的态度,反而是针对朱雀。
或者更为确切地来说,他们就是在针对朱雀方才言语之间对和妃的不信任。所有人对于和妃都有一种发自于内心的敬重之情,这种情感完全发自于内心深处,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得的。所以无论先前朱雀所言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真正怨怼的人是不是单纯只有励王,对于他们来说,既然牵涉到了和妃,那就自然变得不一样了。
朱雀护法心中亦是不由自主地猛然一震,自知方才的确是自己不对在先,只因为满腔的怨恨暂且无处发泄,才会让他在这种情绪的不断冲击之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原本绝对不应该出现的纰漏,譬如说问出很愚蠢的问题,又譬如说这个问题竟然还牵扯到了和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