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能值此机会弄一个水落石出,恐怕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再得到准确的答案,解开心中的谜团了:
“说实话,若是你的阴谋得逞,父皇真的没有办法或者返回国都,那么你能够借此机会成功篡夺皇位的几率,决计超不过五成,毕竟父皇生前所立的储君,从来都是太子殿下,父皇此行前往南境,也是太子殿下手掌监国大权,若是父皇驾崩的消息传入国都,太子殿下理所当然会直接继承皇位,登基成为新君,也许那个时候,你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到国都。”
唐悟瑾的话语,到得此处便是戛然而止,后面原本应当还有一些内容的,可是不知道究竟出于何种原因,唐悟瑾并没有直接一鼓作气地把自己内心所思尽数倒出来,或许,他也是想留下一些空白,让唐悟嵩自己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将其填满吧。
不过,虽然仅仅只有这些言语,但其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庞大,而且无论是太子,还是唐悟嵩,心里头其实都一清二楚,唐悟瑾此时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情在理的大实话,没有半点儿危言耸听,也没有半点儿故弄玄虚。
而他那些只是在心里头盘旋了片刻,最终却并没有真的宣之于口的话外之音到底是什么,事实上,唐悟嵩根本不需要思虑太久,就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如果自己在南境时的计谋真的得逞了,父皇果真就这样结束了他自己辉煌的一生,那么事情的种种发展,自然极有可能如同唐悟瑾方才那般所说。
他唐悟嵩先前所打算的,是想要借着那些刺客,一次性解决掉父皇和励王二人,然后伪造父皇的遗诏,再设法借着那道遗诏,取得南境守军的信任与支持,最后率领着南境守军冲进国都,逼迫尚未登基或者是刚刚登基的太子退位让贤,将这至尊的皇位交到他的手中。
这一系列的计划,不光是听起来庞大而复杂,而且若是当真要将其一一付诸实践的话,其间的难度也绝对是普通人很难想象得出来的。正如唐悟瑾所说,若是唐悟嵩真的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来争夺皇位的话,那么他的成功几率绝对超不过五成。
事实上,唐悟瑾这样的说法,还已经是相当保守,相当给唐悟嵩留面子的估计了。按照唐悟嵩自己的推断,只怕整件事情能够走到最后一步。自己能够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的几率,满打满算也不见得能够超得过三成之多。毕竟再怎么说,父皇在位的数十年间,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他们都很清楚当今卫国有且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
这个太子殿下,是皇后所生的皇长兄,而不是他这个年龄犹在励王之后的唐悟嵩。
可是,在唐悟嵩看来,至少自己若是这样做了,那么还有约摸三成的机会能够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至尊宝座;可若是自己连这点儿魄力都没有,根本就不敢搏上一搏的话,那么别说是三成机会,自己铁定连一成机会也不会有了。
尽管那样一来,自己这条命也确实是保住了,七珠亲王的位置也不会轻易地丢失,可是那等停滞不前的状态,和不上不下的身份地位,可绝对不是唐悟嵩想要的。
七珠亲王再如何尊贵,也毕竟不如太子,更加比不上天子,自己和太子斗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所积累的仇怨,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地步。若是让太子顺利成为新君,自己断然没有活路,而且说不定还会死得更惨,相比之下,倒不如这会儿先赌上这条命,轰轰烈烈地拼一回!
正是因为抱着这般心思,唐悟嵩才会毅然决然地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只可惜,老天爷终究还是不肯站在他的那一边。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父皇面前拼尽全力地表现自己诸多方面的能力,并且与皇兄明争暗斗,从来不肯有片刻松懈,所为的,不就是想要让父皇认同于你,相信卫国未来的新君若是由你来担当,将会比皇兄更加稳妥,对卫国的江山社稷将会更加有利么?父皇这么多年也一直都对你颇为器重,信赖有加,你若是继续争斗下去,也不见得全无希望吧?”
虽说这个时候,面对着唐悟嵩说出这样的话语来,怎么听怎么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尤其是如今太子皇兄也还在此处,他就这样公然地为唐悟嵩设想诸多更好的道路与结果,看上去似乎相当不妥,然而唐悟瑾这个时候,却偏偏是抛弃了以往时时刻刻都坚持着的小心谨慎,说出口来的话语,更是一句比一句更加胆大,乃至于骇人听闻起来。
唐悟瑾之所以一下子变得如此没有忌讳,口无遮拦,那当然不是他一下子就变蠢了。正好相反,励王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至极,他很清楚,眼下太子皇兄本人就在此处,所以自己才可以说出这些很有几分忌讳的话语来,反之,若是太子皇兄此时此刻并不在现场,只有自己和唐悟嵩二人相对而谈的话,那么自己反倒要谨慎再谨慎,有些话也决不能随性而言了。
太子皇兄对自己的信任程度,那是天下人皆知,绝对毋庸置疑的。自己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可怕的话语来,那就等同于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对他绝对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心思,一身正气坦坦荡荡。
对于太子皇兄来说,他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自己,唯有确定自己对他没有任何隐瞒,甚至于连心中产生的一些比较忌讳的念头,都胆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之后,太子对自己的信任度也才能够继续凝实和维持下去,而不至于会在不远的将来,随着唐悟嵩的一生彻底落下帷幕,自己由于种种原因必须开始在外人面前同太子分道扬镳的时候,对自己暗生疑心。
可以说,虽然唐悟瑾的初心并非如此,但他在开口之时却已然明白,自己今日的这一番表现,说不得还能够为将来埋下一个良好的伏笔。
唐悟嵩抬起头来,怪异的目光在唐悟瑾脸上转悠了一圈儿,旋即转移到太子的脸庞上,再度转悠了一圈儿,最后重新回归到唐悟瑾身上来,嘴角却是扯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并没有直接回答唐悟瑾的问题,而是幽幽说道:
“想不到,你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已经亲近到这种程度了……嘿嘿,恭喜你啊,太子殿下,我死之后,这个卫国就是你的了。”
“本宫与悟瑾从来都是同进同退,兄弟齐心,悟瑾能守得住本分,知道谁才是天生的储君,有悟瑾在本宫身边辅佐本宫,本宫向来是放心的。至于卫国是本宫之言,实乃荒谬,本宫奉劝你还是少说几句,如今你已经身陷囹圄,居然还不肯死心,依旧想方设法要离间本宫与父皇之间的关系,唐悟嵩,你可当真是冥顽不灵!”
太子的脸色原本在三个人坐下来喝酒吃菜聊了半晌之后,已经是基本恢复正常状态,隐隐之间,就连看向唐悟嵩的眼眸之中,神色都已经开始有些微的松动与缓和了。可是,眼下被唐悟嵩这两句话一刺激,太子的脸色瞬间便又一次阴沉了下来,胸腔之内,隐有怒火的火苗在复苏和跃动着。
虽说如今这间牢房当中,就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其余的那些狱卒们,全都被唐悟瑾赶到了相当之远的地方去,想来有着唐悟瑾那对听力非凡的耳朵随时随地地监控着,狱卒们当中就算有着什么有心之人,想要偷偷摸摸地潜行过来偷听他们三人讲话,也会第一时间被唐悟瑾发现,将隔墙有耳的危险扼杀在襁褓之中。
可是,这里毕竟是天牢,除了狱卒以外,理所当然地,还关押着不少朝廷重犯。
虽说唐悟嵩的身份与众不同,所以将他关押在天牢的最深处,而在这附近也并没有其他的牢房,也就是说,天牢之中的其他犯人们,这个时候同他们兄弟三人相隔的距离都不短,但那个距离之上,他们究竟能不能够隐约听见一些交谈的内容,太子心里头根本就拿不准。
至少,太子基本上能够肯定,相同的距离之上,若是换做唐悟瑾趴在牢房的墙壁上,下意识地用心倾听天牢最深处的这间牢房之中的动静的话,只怕他们兄弟三人说过的话,得有一半儿都能够顺利流入唐悟瑾的耳朵里头去。
虽然唐悟瑾能够做到这一点,那是因为他那一身极为高强的武功所带来的在听力上的强大助益,可是谁又能够保证,这些被关进天牢里头的犯人当中,就一定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耳力之上,拥有可以与唐悟瑾相媲美的水准呢?
不管唐悟嵩这样说话,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也不管究竟这番话会不会外泄出去,但太子的心情,在这等情况之下,理所当然是好不了了。
面对着太子的冷言呵斥,唐悟嵩只是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丝毫也没有把太子的愤怒放在心上。左右自己如今都已经是一个时日无多的阶下囚了,倒霉也算是倒霉到极致,就算太子依然心存不满,自己的命运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有一句俗话说得好,有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唐悟嵩到了这种境地,反倒落得个真正的逍遥自在,天大地大,无所畏惧了。
至于方才唐悟瑾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么……
“你说的这些,肯定也是文武百官的想法,很多人都以为我会有希望取代太子,在未来某一日成为新的东宫之主,也都以为太子的地位不稳,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因为某个契机而被父皇剥夺储君之位,可是我却很明白,父皇从始至终,都没有哪怕片刻考虑过要用我来替代太子的意思。他器重我,栽培我,提拔我,让我头戴七珠之冠,都不过是为了他自己。”
听得此话,无论是太子还是唐悟瑾,身子都是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震,很显然,唐悟嵩的这番论调,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都是不小的震动。唐悟瑾紧皱着眉头,他倒是略略能够理解唐悟嵩究竟为何会有这种说法。这些年来,他表面上是一个毫不关心朝廷政务的风流王爷,实际上,他冷眼旁观,对于文武百官乃至于父皇的种种举止,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因此,他也能够看得出来,不管父皇对于唐悟嵩这颗耀眼的明珠有多么的欣赏和重视,但太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却从来未曾有半点儿减轻过,唐悟嵩的地位,始终也仍是比不过太子皇兄的。
想来,唐悟嵩也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才会有这样的说法,也才会在自认为取代太子一事无望的情况下,萌生出那般冷血和疯狂的念头来吧。
不过,比起唐悟瑾来说,太子的看法可就大为不同了。他一直都将唐悟嵩当做自己的一大劲敌,也一直都觉得唐悟嵩对自己东宫之主的身份具有莫大的威胁力,可是按照如今的唐悟嵩所说,难不成,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自己在疑神疑鬼,风声鹤唳?
这等简直是惊天逆转的说法,太子实在很难轻而易举地接受。
“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父皇对你有多么信重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父皇对你就没有半点儿提拔之心?”
唐悟嵩淡淡地瞥了一眼太子,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这个皇长兄,还真是天真蠢笨得到了一定境界了,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再对比一下唐悟瑾那等虽则有些震动,却并不如何意外的脸色,这二人之间究竟孰高孰低,简直是显而易见。
也不知道唐悟瑾究竟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铁了心要帮这个蠢太子,要是自己落败之后,最终的胜利者是唐悟瑾而非太子该有多好啊,再怎么说,自己也能算是输得不委屈,死得其所了。
微微摇了摇头,唐悟嵩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懒洋洋的,似是不太想回答太子这个问题,只是冷笑着幽幽反问道:
“这样的结果,不是正和你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