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韶华逝——浮生未歇】
第贰伍章:春夏两相期
临近登基大典,跟随赵毅风的大将还有贺千丈都忙了个底朝天。
这日晚间,贺千丈眼在处理完一堆奏章后,黑着眼圈向赵毅风请示:“定王殿下,国号帝位关系甚大,属下不敢自作主张,还请殿下示意。”
赵毅风静默半晌,终于提起笔,墨袖轻挽,蘸墨铺宣,在宣纸上郑重的落下一字。
看到这个字,贺千丈心下一惊:“殿下,这——”
一个大大的‘姜’字跃然纸上!
‘姜’的谐音有‘江’,江玉树的姓?!
赵毅风起身,玄衣霸气,眼看殿外樱花,长发在风中飞舞:“改国号为‘姜’,年号为‘玉’,赵毅风登上高位之日便是玉历初年!”
这‘天倾’彻底换成‘姜’国!
想起白衣男子当年在皇宫时的温和浅笑,在百邑城渴望家的温暖时的落寞表情。以及那让人怜惜的心疼与无助。
他用七年时间助自己君临高位,又怎堪负他?
赵毅风淡淡一笑——我定会让你扬名天下!
他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至于帝号,就定为‘泓玉’!”
国号为“姜”,年号为“玉”,帝号为“泓玉”,赵毅风果真要将江山送给他为家。
这千秋万代,这后世子孙,这九州烽火,这黄图霸业,会是那个男子的家,他会永远陪伴着自己。
然而,赵毅风没有料到,这即将伴随他十八年的帝号,竟隐藏着一个更残忍的事实和预言。
泓玉——是弘扬他声名,永远怀念吧?
自古帝王登基排场颇大,赵毅风想着休养生息,不要太过奢华,有银子给百姓兴水利。
更重要的是:刚经历过一场打仗,内忧外患,纵使国富民强,可也抵挡不住其余五国来攻,所以赵毅风想一切从简。
各位官员无不为赵毅风的利民之心感动和佩服。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赵毅风怕麻烦,想多陪陪江玉树,毕竟江玉树这些日子总是睡的多,倦怠的很,他很担心。
但是这个想法最终还是给打消了。
毕竟,一国之主,威仪重要,震的住排场才能震的住人!
赵毅风当年求礼部尚书,礼部尚书给吃了闭门羹,可现在榆木把这件事当成了一项神圣事项。比他命还重要,这让赵毅风很不解。
登基之日越近,赵毅风也越忙,各种庄重繁琐的礼仪都要学,甚至还要诵经祷告。这让赵毅风有些叫苦:比打仗还累。
也是因此,皇宫一片和乐喜气洋洋。只有江玉树居住的乾元殿还能求一份安定。
这次登基大典真的把赵毅风累着了,以致于江玉树将近有十多天看到的都是赵毅风的冰脸,还有回到寝殿后倒榻就睡的模样。
看着那张飞鸽传书,江玉树悲凉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刻来的这么快。将薄薄的鸽书燃烧成灰,雪白的鸽子跳上江玉树的手,轻轻啄着他手上的米粒。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室内,月白的衣衫,清俊的面容,纯白的鸽子,构成一幅美景。
江玉树是美好的,也是清雅惹人怜惜的。他的美像幽兰一样,静静开遍,遗世独立,寂静生香。虽不如赵毅风那般炙热温柔,坦率璀璨,却也是用自己的坚毅傲气花开满园,如沐春风。
微微一叹:这已经是第四封催着回国的书信了……要是不回国,北璃联合其他国攻打,纵使赵毅风有惊世之才,可在国内不稳动荡时来犯,无疑会让赵毅风元气大伤,无数子民血流满地。
如果他国联合轮番来打,拉长战线,这个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大国将会彻底分崩离析!
更有甚者,在新的礼法颁布后,多少人会反对赵毅风,又有多少人会打着“祸国妖星,人人得以诛之”的口号来攻打姜国,又有多少人会以“清君侧”的名义向他发难?
其余五国正好以此机会联合结盟,将姜国覆灭。
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会得到什么样的代价?
这一刻江玉树有些不敢去想。
大国新建,正当休养生息,却因为自己卷入乱世?
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脸上倒影出一片阴影。
一阵冷风悠悠起,江玉树不自然的紧紧了衣衫。
这人怎么还是这么冷,这么多年都不能改改性子?
赵毅风阴沉着脸进来,一转眼就看见坐在窗边煮茶的江玉树眼有愠怒的看这个自己,温柔一笑以作退让。
不解皱眉迅速环看了一周,发现无甚异常,挥了挥手让宫人退下。
在他对面径直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这段时日真的累着本王了。”
江玉树将手一摊,鸽子飞走:“殿下大典的事可是忙好了?前朝估计都快忙疯了。至此风头正盛之时,殿下躲懒不好吧……”
赵毅风摇了摇头,微叹一口气:“本王从不知登基大典这般繁琐,都忙了半个多月,让本王歇歇,本王想多陪陪你。更想尝尝玉树煮的茶水。”
江玉树微微一笑:“都忙好了吗?”
“没。”赵毅风语气里有一丝疲惫,淡淡道:“礼部尚书看本王被拘着着实可怜,就让本王先回宫歇歇,他片刻就到。”
一杯茶递过,江玉树笑道:“殿下这几日精神着实不好,适当休息片刻。喝杯茶,茶有安神效果。”
赵毅风抽手接过,淡淡一笑:“辛苦玉树了。”
“殿下,礼部尚书求见。”斩离云躬身回答。
“请!”将茶杯搁置桌上,赵毅风身形不动,轻阖眼眸缓解疲惫。
“榆大人有礼了。”江玉树笑着迎向榆木,眼眸对视间,两人已经懂的。
没错,这礼部尚书榆木是江玉树的人,是当年江玉树亲自求他归于大皇子一脉。
想当年榆木可没少刁难江玉树。
榆木手持一件玄黑色修凤纹的龙袍进殿。
躬身一礼:“见过公子。”
“榆大人辛苦,清玉代为谢过。”看着榆木眼下的乌青,还有赵毅风的疲惫,这半月着实都不好过啊。
榆木笑道:“这是根据殿下身高尺寸裁的龙袍,百名绣娘日以继夜绣制而成。还请殿下殿下试穿。”
江玉树含笑接过:“有劳榆大人远走一趟,剩余试穿一事交给清玉即可,榆大人为此太过操劳,还请歇息片刻。若是有不合理之处,清玉自当差人去大人府上回禀。”
“那就有劳公子了。登基事项繁多,下官不易久留,就此告辞。”榆木眼有赞叹的看了一眼江玉树,躬身一礼远走。
“榆大人好走。”江玉树颔首轻轻道。
将龙袍递到赵毅风面前,江玉树温和道:“来试试罢。知道你累,试了就歇息。”
将茶水再喝了一杯,赵毅风阴沉着脸起身。
江玉树在他面前站定,伸手拦住他欲解衣的手。
“清玉以前一直没有为殿下做过什么。也没伺候过殿下更衣,今日就亲自替殿下更衣。”
“这样不好。你太辛苦。还是本王自己来。”
江玉树轻阖眼眸,朝他浅浅笑道:“我来吧。”
拗不过他的坚持。赵毅风顿住手上动作,平息心中诧异,痴痴的看着他。“好。”
江玉树修长的手在他胸口起起落落,宽衣,解带。
赵毅风静静的由他将衣衫一件件退下,穿戴起那套繁复华贵的玄黑凤纹龙袍。
眸光始终在他清俊的容颜上,以至于手上的动作木木的随着江玉树的指引。
修长的手指露出滚红缎边的长袖,浓密的黑发被白玉琉璃冠束起。
前衽左右交叠。
玉扣相碰。
江玉树一点一点,细心的替赵毅风更衣,淡淡的冷香萦绕在他鼻头,他眼有温柔的定定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这莫不就是岁月静好?
伸手挑过玉带,江玉树围绕赵毅风轻走一周,将玉带缠系在他腰上。
他替他更衣的每一步都专注而宁静,仿佛世间所有的是在他眼中都不存在,只剩下眼前的男人。
“好了。”江玉树温柔一笑。
紧贴着他的身体,气息彼此交叠。
赵毅风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搂住清雅少年。将头搁在他肩头,轻声道:“玉树,我真幸福。你这是第一次伺候本王呢。”
江玉树脸色发红,有些不自然的推了推了他。“这是白日。殿下还请注意。”
赵毅风有些眷念的松手,身形伟岸的在他面前站定。“怎样?”
修长的身在龙袍的映衬下越发霸气,凤纹浴火绣金,仿若要从衣衫上振翅飞翔!映着这样冷峻的轮廓,霸气的剑眉,剑削般的薄唇,傲世天下的姿态,冰冷疏离肃杀的气息,越发令人神迷。
这就是赵毅风啊,这就是那个守护了自己七年的人呢!
天地间,又有谁愿意用七年守护一个人,哪怕是换片刻倾心!
“很好看。”江玉树的目光似惊艳又似赞叹又有自豪和幸福,“真的很俊美。”
赵毅风轻揽住江玉树的肩头,眼有笑意。“幸苦玉树给本王更衣。”
上下来回打量一道,忽然发现不对,有些吃惊的摸着玉带:“玉树,这玉带腰间尺寸正好,丝毫不差,而且很新颖别致……”
江玉树执杯端了杯茶:“这玉带是清玉这半月亲自绣的。上面的云纹双面绣织法特意向绣娘请教的。”
吃惊,诧异,心疼。
赵毅风一把拉过他的手,曾经修长的手指上满是血泡还有针孔。
忍不住一声叹息:江玉树,你真傻……你总是让赵毅风既心疼又无奈……
眼有心疼:“这些有礼部来做即可,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殿下登基为重。”江玉树淡然平静将手抽回,端了一杯茶。
赵毅风心有好奇:“玉树何时懂刺绣了?”
“其实本不难,绣娘示意一道就明白了。”他淡淡的诉说着,丝毫不为自己手指受伤一事皱眉,温文尔雅。
赵毅风感慨:“得玉树如此,夫复何求?本王当初没看错人。”他倚在他水袖边,眼有痴恋的看着他清俊的容颜,“你说人可以遇到很多人,可为什么本王当初选秀多看了你一眼后就忘不掉了。细细想来,原来玉树是集上苍灵气于一体的谪仙,特意下凡来解救本王的。”
看着赵毅风眉眼含笑,散去阴沉气势。江玉树温柔一笑:“可又在胡诌?油嘴滑舌。”
虽在笑,可心里还是有些许酸楚。
赵毅风,他那么冷傲的一个人,却一直一直为自己跌落尘埃,坠入云泥。小心翼翼的守护,细心体贴温柔。那个冷傲端肃,冰冷疏离的人将一颗赤诚之心袒|露,用尽一身灼热来温暖自己。连每个笑容都是那么用心……
赵毅风,我和你还能不能有以后?——
不知为何?赵毅风看到了江玉树温柔一笑中藏着无奈和悲痛……
“离云。”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向浅笑温和的江玉树忽然郑重的问他:“我们回北璃可好?”
“公子。为什么?”斩离云有些不懂,“天倾其实很好。”
江玉树笑着摇摇头:“这里不属于我。我曾在心中立誓:十年里,我会帮他夺嫡,助他君临高位,看他娶妻生子,护他成为盛世明君。如今,这一切都做完了,我该离开这里了。我忽然发现我不适合这里。”
“那公子去何处?”白衣少年纤尘不染,温和浅笑的模样让斩离云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江玉树会不会真的是谪仙,在解救了一人于苦海后又飘然离去。
江玉树属于何处?
“其实我也有些不知道。”离开他,离开那温暖的胸膛,不知何处是江玉树的家?竭力一笑:“易牙经常担心我身子,为了我苦学医术,童年的欢乐都失去了。他现在在北璃,我最近也乏的很,就去北璃找个地方隐居吧。”
“公子真的想清楚了?”斩离云不安再问:“公子这样消失,殿下会难受的——”
“不过这几年公子为了殿下还有北璃也够劳心劳力,是该找个地方静养。北璃一年四季如春,适合调养。”
“那公子,要不要给殿下说一声?”
江玉树挥了挥手:“我早先已经和他说了我会去北璃辞去丞相一职,这次就不用了。”他要是知道,这也就不用走了,当年在雨中离开,他已经快癫狂,这次要是告诉他,想必是走不了。
斩离云心无奈,有些期待:“不知何时出发?”
“四月十八。”
“呃!那是殿下登基大典!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
“是啊。”江玉树的声音温和清透,却带着一丝飘忽。
斩离云目瞪口呆:“那公子不去看殿下登基吗?”
江玉树合眸:“不了。他能处理的好。”
“可公子不去,殿下会不会没有心思。他一定很希望公子在一旁。”斩离云替赵毅风不值。
执杯的茶盏一颤,江玉树淡淡一句:“无妨。你不用担心,我能处理的来。”正是因为登基大典,他那么忙,各项事项繁杂,才无暇分|身,这样要走也可以洒脱一些。
斩离云本来还想劝说一下,可他知道江玉树决定的不后悔,根本没有转圜余地,这个信任自己的阁主,这个孤苦的少年,他是真的累了。
“既是公子决定,那离云就去收拾片刻。”
看着斩离云在一旁忙着列清单,江玉树阖了阖双眸,闭目养神。
忘了半生飘零,忘了风雨相伴,忘了樱红为媒,不去奢求永远,可自己相守相助这么久换来的结果难道真的就是这些?莫非在动心沉沦后真的要无奈分离?
“公子……”斩离云不经意间抬头,他看到睡去的江玉树眉宇微皱,苍白的脸上尽是疲倦。温和坚毅清雅的江玉树无论何时总是笑的温暖人心,身形挺拔,宛如松柏。
可此刻睡去的他为什么轻飘飘的朦胧单薄?
四月的雨,氤氲了回忆。
在赵毅风登基的大典上如期而至,一切宛如那年开府成家时的悲凉。
那时,在皇子府,碎掉了白玉琉璃面罩。
而今,登基大典,注定了他与他再分离。
四月十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日子,是当年赵毅风开府之日,也是赵毅风登基之日。
江玉树推脱说自己身体不适,想休养为主,在回山间竹楼休息。
赵毅风虽然有些失落和心酸,但还是理解江玉树身体寒凉一事,更多的是心疼,朝他淡淡一笑,赵毅风就那样远走在江玉树眼中。
江玉树静静看着他远去,不让自己去想他的一切。
赵毅风离去时,回过头问他:“玉树,今晚有万家灯火你会来看吗?”当年在百邑城他没看到,现在他重见光明好想让他看看。
江玉树微微一笑:“当然。”
看着赵毅风傲然挺立渐行渐远的背影。
江玉树心中忽然涌上一层淡淡的凄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蜿蜒一片。
寂静相送的无奈,随意幻灭的誓言。
赵毅风,答应你——傲世天下,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承诺终究要负了……
赵升天迷糊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静立在床榻边负手而立清俊文秀的江玉树。
“江玉树,祸国妖星!”
“今日是四月十八。赵毅风登基大典。”江玉树淡淡道。“不过,我要离开了。”
赵升天不解的看着面前的人。“为何?”
江玉树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就坐,平静淡然的陈述着过往,像在一吐和皇家的前缘纠缠:“
江玉树以前很倔强,不懂什么是爱,那时嫁给赵毅风只当是一场皇家笑话。也是你的一场信道荒唐,牵连那么多人命。是你!让江玉树成为了无家之人。”
“你可知我那时我是多么恨你?我恨这皇权也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救江家。那时,我就在想能不能让这天倾和这礼法得到重新改换……”
他淡淡一笑,有些些许疲惫和对皇权倾轧的无奈。“不过真的很好,这天下马上就要易主,赵毅风就要登上皇位了。你一直顾全的礼法就要被篡改。你应该高兴吧……”
“我本以为我能助他君临高位,肆意由着他篡改礼法,可我却还是逃不脱皇家,我担不起祸国妖星的骂名,一旦他身处高位,五国都将看着他,我不能成为他的牵绊。”
“江玉树这么多年得他温暖守护,为他逆天而行,能让他君临高位,助他傲世天下,却不能让他承受其余五国带给他的攻打和诋毁,因为——我爱他……”
“江玉树不忍心他一个人在孤零零的皇位,可还是要抛弃他,这般可是如了你的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赵升天只是听后得意大笑,如癫如狂。
“朕早说过你是祸国妖星,哪怕你们得到皇权君临高位又如何?你们永远无法逃脱世俗的眼光。更别说你们的孩子!哈哈哈!”
江玉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般话来,只知道心中有无数的酸楚想对这个将死之人一吐为快,也似乎是在悼念皇家最后一道残息。
当年,嫁进皇宫时一切都是那么和乐美满,虽有着无数倾轧争斗,可那些人至少还在,如今七年后,这里一切都将重新换掉。
都道人事易换,苍凉易变。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快把赵升天带出来!”
“发生何事?清玉公子正在里面探望呢。”
“今天定王殿下登基。怎么能少了自己的父皇。”
“嗯。小的知道了。”
外面看守士兵的交谈声传入室内。
赵升天忽的踉跄后退两步,猛的抓住江玉树的衣摆,嘶声哀求:“带我走。带我走。”
江玉树任由他抓住一把摇晃,只静静的看着他,思绪回到江天远说的话上——孩子,莫让仇恨蒙了心。放下吧……
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带着快意,也带着讥讽。
“放我走,玉树,你说的话他一定都会听的。你求他放了朕,朕不要看着他登基,只要能出皇宫去哪都行。”
江玉树有些嫌恶的后退两步,静静看着这个当初掌握江家生杀大权的王,那时自己也是如此求他,求他放江家一条生路,要不是他的信道风流,要不是他的荒唐任性,又何来江家赵毅风母族势力那么多人给他陪葬。
一声声哀求回响在冷宫的空气里,也在江玉树耳边飘荡。
“放了我,不放了我。就杀了我。”
“杀了我!”
江玉树轻弹水袖,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淡然离去。
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轰!”
骨头碎裂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江玉树顿住步子,转身看去,只见墙边赫然一滩红色的血,触目惊心!
“江玉树,赵毅风,朕……诅咒你们……得不到幸福!祸国妖星……人人得以诛之!”血从他头上蜿蜒留下,模糊了侧脸,他竭力的笑着,一种马上将从皇家的解脱。
“朕解脱了,而你们还要在皇家挣起不破……哈哈哈~~”他嘴角漾起一丝幸福的笑,南宫怜清丽的容颜在他脑中出现。
终是因为那一个女子,牵连一众,毁了这江山。
记忆中的画面浮现,女子清雅一笑,淡香悠悠,岁月静好。
江玉树静静的看着,只觉的悲从心来,一股疲惫像水一样将他席卷,这就是皇家。
“清玉,恭送陛下。”
赵升天轻阖眼眸,有些许泪水从他眼角落下。
“这一生终究还是错了。”
合眸,闭眼,人走。
一步错,步步错。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潮湿的空气中回荡着这句话,那声音在渐渐变淡。
从此以后,再不响起。
江玉树抬头看了一下窗外,来时瓢泼的雨,现在小了。
无声轻叹一口气,江玉树飘然离去。
他没有救那个君王,那是他用死在维持他的尊严。
冷宫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江玉树知道天倾的皇宫或许再也不会属于他。
雨渐停,坑洼中的水泽反射倒影出苍白的容颜。
“公子……”斩离云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
江玉树负手而立,茫然的看着这偌大的皇宫。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落在眼中,冰冷一片,像这雨一样,来也无情,去也无情。
远处的宫殿门口,巍峨的祭祀大典上,传来祭司嘹亮的声音:“天之为命,上通神意,*惟尔令德,孝恭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兹,东郊敬哉。
有废有兴,出入自尔师虞,同列绎尔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呜呼!臣人咸若时,惟良显哉,邦与臣俱荣*!携远古为天下。布告四海,庶人皆知。”
祭祀大典神圣而庄严,雄浑的又响亮的声音从新帝口中念出,声音响彻宫宇,波撼人心。
“天权神授,请天示之!改国号为‘姜’,从今以后,天倾子民既是我姜国子民,改年号为‘玉’,朕登基之日即为玉历初年。帝号为‘泓玉’!”
细雨绵绵的天薄雾夹杂着水雾升起,雨点点滴滴落在脸上,像是在诉别离的挽留,也像是在预兆什么。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一统姜国,千秋不换!”
风带着雨,刮在脸上生疼。
祭台下方,一列列跪拜的人朝着泓玉帝臣服问安,勇武的士兵一层一层跪下,遥望而去,宛如涌动的绿波,带起蜿蜒波浪。
万人齐呼,山呼海啸。“千秋一统,帝君圣明。”
数民敬仰,震天动地,声若雷轰,直飞九天。
他,终于凤飞九天。
可江玉树却听到那次在东齐城他拿着圣旨看向自己时的惨笑和无助,他知道他没有说的话——
“天也不为天,我就逆了这天!
地也枉做地,我就覆了这地!
礼若不为礼,我就篡了这礼!”
江玉树轻轻合上眼:十年之内,清玉终是助你君临高位……
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却了无遗憾,只是有些……心痛。
一直记不清你在抚国公府樱树下冷傲的侧脸,只记得再相逢时那一树的樱花飞满天,落在手心里的樱花雨,是不是你点绛唇的温柔?
连你在花下的深情眷念也成了似血般的烙印,随着那一地妖娆红缨绚烂。
若是我离去,还有谁愿意陪你,看那一场樱花烂漫。
但是——手紧紧握住渌水剑,轻触那支被他修好的紫玉萧。
转身,抬步,决绝。
注定,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就!
——将这份情,就此搁浅。
白衣翩然而动,进轿,人走。
斩离云随侍一边。
皇宫巍峨,雄浑风格。
熟悉的街道,那支探出墙的桃花,仿佛还在笑那人太冷不解春风柔情。
记忆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殿下,你看桃花落了。”
“你想说什么?”
“殿下,你看桃花落了,你应该多笑笑的。”
“江、玉、树!”
嘴角一抹笑,真实如初。
轿子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终于到了乾元殿门口的汉白玉石的台阶边。
一声断喝将回忆中的思绪拉回现实——
“江玉树!!!”
龙袍在身的赵毅风赫然出现在乾元殿大门口正中央。
看着身后断喝的泓玉帝,斩离云有些不知所措。
轿中的江玉树始料未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赵毅风会迅速结束登基大典跑来寻人。
泓玉帝冷冷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你这是去往何处?”
江玉树静默不答。
“若不是我这段时间看你不对,叫人细心留意,你这次离去是不是连告别都不准备说。”
帘动,紫玉萧探索。
江玉树缓缓出来。静立在他面前,点头温和一笑,不说一话。
斩离云静立一边,隐隐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我不是天倾人,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适合这里。”他淡淡开口。温润含笑的眼神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糅合。只是语气倔强的不容人置喙。
梦里的场景还有当年废婚时他在雨中离去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一种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渐渐将赵毅风吞没。
担心害怕的事再一次发生,江玉树这一走,还会不会回来?第五雄烨真的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以他的倔强的性子,坚毅的性情会不会像那次刺杀后一样,找个地方隐藏起来,谁也找不到,莫不是……七年执念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不能走,这样的他只有一个。
他凝定他的眼,一句一顿的说:“赵毅风可以等,可以为你背负骂名,可以不顾世俗礼法,不怕诅咒轮回,只求玉树不要走……”
江玉树温和的笑笑,那笑里藏着一股倔强傲然:“你应该知道,江玉树决定的不后悔!我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拦住!”
你还是那般倔强坚毅,决定了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可以对谁都温和浅笑,可以和赵毅风欢好,可以顾念天下万民,可以对北璃樱花执念,却唯独不能将你的心多靠近赵毅风一份。
没有人可以拦住你,连赵毅风都不能吗?
害怕与恐惧,霸道与疯狂将赵毅风的理智占有,毁天灭地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既要走,就杀了我,这样就可以洒脱离去!”
忽的胸口一痛!赵毅风抬起眼,难以置信的盯着他。
江玉树渌水剑在手,剑尖赫然刺在赵毅风胸口,嫣红的血堪比樱花艳丽,一滴一滴,慢慢汇成汩汩溪流从玄黑凤纹的龙袍上落下,宛如一朵盛开的曼陀罗花,妖娆凄艳。
冰冷的剑尖一点一点刺向赵毅风身体里。
江玉树白衣水袖轻垂,只静静的看着他。
赵毅风傲然挺立,静默不语。
耳边只有滴答的雨声落在剑身上,发出清脆的音。
江玉树握剑的手在动,一点一点蚕食那颗火热的心。
赵毅风,你永远不会知道——
当年抚国公府,樱花藏毒,害我眼瞎目瞽,双蝴蝶剧毒残留已让我此生精气虚耗,孱弱不堪。
身中蛊毒,每月十五月圆时候施针煎熬,药草相伴,让我身体精气偏阴,体征改变,不人不鬼,心下难安。
为救顾家危机,强行一碗红花打掉我们的孩子,提前食用‘聚气丹’,让我为你提前消耗十年生命。
孩子流产,助你千里逃亡北璃辗转天倾,斩将杀敌,我强撑的一口气已是我此生仅有的余力。
强行逆天算计,有违天和的筹谋,已注定了我不得善终的结局。
现在,这一柄渌水,或许可以斩断你我之间的纠葛……
江玉树心中,是有怨的。
是谁在挥剑断情丝,又是谁在叫他把爱和相思轻放下?
赵毅风从始至终没有想到,有一天,江玉树会用渌水剑刺向自己的心口——那柄他送他的渌水剑……
一声失笑:“樱红再相逢时,你用玉箫刺向这里;比武偷吻时,你也是用玉箫刺向这里;北璃樱树下,你还是用玉箫刺向这里。而今,竟是渌水剑了。这次,还是这里——只是换成了剑。”
轮回更迭的宿命,梦回前世的情缘。
郎心似铁的爱意,淡若流水的回应。
谁承诺谁的誓言?谁又毁了谁的刻骨铭心?
交织了离合悲欢,缠系了生死悲戚,错综了家国大义。
这又是谁的悲歌?又是谁在错写这一曲乱世离殇?
赵毅风左手攀上渌水剑的剑身,锋利的剑划过掌心,鲜艳粘稠的血液顺着剑身落下,也落在雨中!
“曾经,我问你你是否恨我,你说不恨。其实你心里是恨我的。是不是?!”
赵毅风看着他,绝望而悲凉:逼到这一步,逼到兵刃相加,才看出你心中藏着恨。哪又该逼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我知道你有没有对我动心,有没有爱过我!?
江玉树轻阖了眼眸,握剑的手在微抖,旋即要松开剑——
“不许松开!”
一声断喝,赵毅风握住渌水剑的手又前胸口助推一份!
“你杀了我。从此解脱!”
血滴答的声音更响,像一首歌,诉别离的悲歌。
江玉树睁开双眼,手下使力,松开渌水剑,遥望着巍峨宫宇。
“赵毅风,因为你,我卷入皇家阴谋,没了父亲,失去娘亲,兄弟姐妹离去,抚国公府二百多人性命全无。而今,因为我,你颠覆皇室,失去娘亲,死了父亲,顾家三百多人血流满地——你我就此两消,互不相欠。”
原来七年执念,那么多日的守护,那么多风雨同舟,竟是利用和算计。
感情一事,竟是交易,可以这样算啊?
就此两消,互不相欠?你与我?
强压下喉间腥甜,赵毅风无奈一声失笑。
血从指间流溢出来。
胸口,那个能给他温暖的地方,这次被他用渌水剑伤了。
泛着寒,透着冷。
他抬头,眸光灼灼,撕心裂肺:“谋划山河,算计国土,都是为了你!”
江玉树眼眸微动,凝定他,厉声道:“我不是你野心滋长的借口!”
说罢,江玉树手腕用力,一个利落抽出渌水剑。
旋即转身背对他,也带过了他有些悲凉的笑。
这句话,足以斩断他的执念了吧。
赵毅风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静默不语,胸口疼痛积聚,紧咬牙关抑制渌水剑寒凉温度带来的颤抖。
终是忍不住,那一口腥甜喷薄而出,渐染了华贵的龙袍,也——染红了他亲手给他绣的玉带。
江玉树离去的步子忽的一顿,袖中十指紧紧握住玉箫,修长的十指泛着白,血色全无。
可他还是没有回头,或者是不想回头,亦或是不愿回头。
他怕一回头,看到他的样子,会忍不住留下。
他给的温暖无人能代替,这样的人太美好,他会舍不得……
江玉树,第五赤玉一直以来都是顾全家,顾及国,不会抛弃他北璃子民的人。
终究,为了那抹樱红,舍弃了他?
他以后该如何?
雨渐渐大了,冲淡了血的颜色,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像极了那年他傲然离去的样子。
泓玉帝形单影只的站在乾元殿大门口,脸色苍白如纸,血流不停。
远远望去,竟是那般孤单落寞。
耳边是他一声哽咽的叹息自语:“谁愿为你颠覆天下,篡改礼法,让你光明正大……这是执念是情爱,你真的不明白?”
身上一阵颤抖,腹中一阵绞痛。
雨模糊了江玉树的眼,是雨水还是泪水混着流在脸颊上,竟不得而知?
执萧离去的他轻阖了眼眸,一道浅如雾,淡如烟的声音在空中轻飘——
“怎会不明白?”
——我用此生助你,你君临高位之日,便是我离去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终究没下狠心来。
第二个包子已经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