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与黑暗结合,像是沙粒形成的浓雾。它鳞次栉比徘徊着,又漫无边际往外往外延伸。
眼望不穿,光照不透。
云天左顾右盼不停前行,这如同星尘的深渊却是永远不变样。
光点燃起,好似一缕萤光。它越来越近,那金光好似为黑暗阻挡,又好似可以驱散黑暗,零碎的斑斓印入眼中。云天举手遮目,金芒兔影撞入他身体时,黑暗剧烈收缩,为白光所遮盖。
——
云天弹坐起来,微微火光打亮一张熟悉的脸,虽有污秽,但其笑容令人心静。
“你醒啦?”姜晓蝶手持赤焰石头,眼角有着点点泪莹。云天昏睡时,她一人独处黑暗,难免害怕。
“我…们不是在与世隔绝的…山林中吗?”云天脑袋胀痛,但也想了起来。他甩甩头,打量着姜晓蝶:在其身上燃烧的诡异火焰已经不见,她如受伤之前,看上去很精神。
“你也做了那个梦?”
是不是梦,云天不知,只是那感觉在其心中异常的真实:“那是梦?我只记得一个老爷爷说什么向阳坡…血脉…黎幽…好像聚落里还有很多蛇纹、龙纹…”云天忽然想起曾在丘溪时梦见的那条巨大黑蛇,只觉熟悉无比。
姜晓蝶愣了一下,云天说的都是在他晕倒后,自己所见到的,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她便不再去想。
“我已分不清真假,你看我们身上的衣物。这说明我们确实去过那里,可是我们却在洞里,就好似没离开过。”姜晓蝶慢慢试着扶起云天,又道:“你怎么样?好些的话我们继续往前面走走看吧,说不定出路就在前面呢。”
云天被其笑容感染,变得一如之前的坚定,同她往前方行去。
“对了,你母亲留下的琴被摔坏在悬崖,我没能捡到。”云天低语。
“没事。我的心结已经打开。多谢你啦。你也别多想,母亲的心意和意志我已经能用心感受到,所以那琴已经不重要了。况且我现在也已经找到更重要之物。”姜晓蝶的眼神在火石光下明亮无比,柔意无限。
云天微笑与其对视。黑暗中两人的手被一股无形之力连到一起。
“我也是。”
一眼之后,两人俏脸一红,便是各自撇头埋下视线。
云天轻笑一声,低头拉着姜晓蝶朝前方走去。
——
两人情心初动,一路上有说有笑。云天说了自己从小到大的趣事,还说了自己如何识笛,吟笛以及劈竹启篾制竹器。双人约定出去后,各自弹吟一首曲给对方听。
云天暗自窃喜,他最熟练的笛曲自然是轻风吟,他还从未对任何人吟过此曲。想到这里心中当是不免一阵激动。
前方忽现蓝色幽光,两人喜,复行出数十步。
狭窄的暗道舒敞开,只见蓝光是由凝结在树根上的冰晶发出的。树根粗大甚如两人腰身,它们盘根错节从岩壁里、岩土中突出,冰晶稀疏凝结在树根表面,也有一些将整个树根包裹其中。
他们没有发现,在那冰光不及之处有着许多浓郁气缕飘荡,它们藏身于冥暗,就像一条条蛇在等待猎物的到来。
二人顺着冰光指引来到一处比较阴冷的地坑,地坑中被一整块冰所填满,而且冰里冻住一个人
“何芸芸?”云天跑过去,姜晓蝶跟了上去。
“你认识她?”
“她是我认识的第二个女孩子。她怎么会在这里呢。”云天伸手敲击着冰岩,又借来火焰石去融冰,可那坚冰不为所动。
“这怎么回事呀?”云天以前连雪都不曾见过,更别说冰。眼前冰墙不怕火,让他瞬间觉得自己很无知。
姜晓蝶表示她也不知道,便随手捡起一个硬物想去凿冰。哪知这硬物居然是个头骨,吓得她又立马扔了出去。
云天被其叫声一吓,火石掉落在地,火光落地似惊动了什么。
借由光亮,二人看清何芸芸膝下赤裸,一条黑线从冰与树根接触的地方攀上其人脚底。
一瞬呼吸间,这条黑丝变粗一倍。何芸芸的皮肤在此时变得如干裂土地一般。
忽隐忽现的黑气如同蚂蚁缓慢爬入那些皮肤裂纹中,又如蛇一般迅速缠上小腿,所过之处,体肤逐一干裂。
云天招呼姜晓蝶一起用手砸,两人刚站起来,只见何芸芸的手臂亦变得如脚那样干裂。
砸了数十下,冰壁不动分毫。反倒是手剧痛无比,两人揉手时,那如蛇缠的黑气亦是出现他们手掌上。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云天扯下一条柔软的东西,另一条又再度爬了上来。
姜晓蝶发现这些东西越来越多,立即叫上云天往另一条通道跑去。
云天没有办法,看了一眼何芸芸,就与姜晓蝶冲进另一条通道中。
行出大概三十步,视线渐明,蓝光幽幽。一条粗大树根遮去前方一半的路,二人费力爬过之后,来到一处为树根交错形成的宽阔洞穴,从头顶树根上散落的冰晶荧光,使二人犹身处星海里。
中央处,有着金华流转。它好似湖中灵鱼,亦如溪中蝌蚪。金芒荡出的波纹与真正的水波好不相像。
云天姜晓蝶慢慢往前走去,却见金华之中有一团黑白相缠的雾气,那雾气时散时聚有如尘埃。
不知怎么,云天身体竟是不听使唤自行伸手去抓那金华光芒。指尖触碰到金纹,光亮即刻变得黯淡下来,而后消散不见。
两人不知发生什么,正在原地发愣时,大地猛然震颤起来。地下,头顶、四周那些看上去十分坚硬的石壁开始崩裂,裂缝扩散而来,二人跌落在地。
黑缝中无数张牙舞爪的东西接连冒出射向云天身旁的黑白气雾,这些东西灵动如蛇,更像是绳索,势要抓住那团到处游走,如同活物的尘埃。
那团尘埃“唰”一声砸向云天,云天倒地又爬起,只见这团东西爬在自己腹部,形如一条大蜒蚰①,怎么甩也甩不掉。
无尽黑暗停滞瞬间,化作庞大云浪冲刷岩壁、树根爬来。云天暗骂一声,拉着姜晓蝶奔入先前过来的路。
把姜晓蝶推入树缝后,却发现自己上不去,当是气得直跺脚。云浪已至,即要吞没云天。忽闻树根碎裂,金光绽出,那只熟悉无比的金鼠跃上云天肩头,镇退黑暗。
云天得意挑眉,那金鼠一爪就拍在他脸上,而后指向姜晓蝶身后,吱吱叫个不停,看似十分生气。
会意之后,他带着姜晓蝶开始狂奔。身影远去,黑浪又凝聚如初追了上来。
跑到何芸芸被困的地方,二人发现原来那条来路竟然没了。如此一来,这里就变成死路,退无可退。
云天挡在姜晓蝶身前,云浪骤然停下,不前不退。
腰间蜒蚰在此时跳向冰壁,融进冰里。
白光大亮,遍布从低到顶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云天举头看见这冰冻何芸芸的冰壁连通着洞穴上下,犹一道冰柱,形如树干。
当他目光回到前方,哪里还见得到追来的黑浪。轰隆声响自背后传来,他与姜晓蝶摔在地上。
蜒蚰离何芸芸还有一臂距离时,崩裂的岩壁中窜出无数蛇影撞破冰壁,缠上那团气雾蜒蚰。何芸芸手脚间的那些东西与击破冰壁的蛇影会合,将其人逐渐吞噬。
云天叫上姜晓蝶冲上去救人,却被冰块埋了。
——
身处暗无天光的洞穴里,根本不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的。只有无尽而漫长的绵绵恐惧在一点一滴吞噬你心中所有期待。
凌靖萧背靠岩壁席地冥思,长生门、监司之行动以及女娲封印之进退和居溪之变化一遍遍在其脑海不断演绎,可就是没有他满意的结果。唯一好一点的情况就是黎朱能在监司控制姜王前,将之带走,或是让他意识到一系列的事情与长生门、监司有关,如此才有时间让他们做些事情应对。至于凌天,只要没醒就是安全的。长生门与监司和南海境心思肯定在被女娲封印身上,不会特意分心去找。还有一众小孩,孩童之精魄血气乃是鬼道邪物之最爱,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此违天行径令人深恶痛绝,奈何对方有鬼虫王这等摄魂迷心的邪物,不然元昊等人必能察觉,孩子们就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凌靖萧叹了口气。乾渊活着实在是有些麻烦。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乾成和乾渚二人,乾渊肯定会找到二人,并让他们说出与姜王会面之事。不管如何,姜王被控制是必然事情,所以他先前就没有想到二人。神思一转,只道乾龙让他二人来找姜王谈结盟,意是为锻炼二人。乾龙之儿乾成应该还未近及冠之年,纵使这两小儿生的聪慧、善言语,但于这般年纪也难以说服姜王,因为心智与阅历的差距是无法填补的。
不过,两小儿能来到居溪找姜王,还是说明二人为此下了些功夫。乾成若与其父乾龙性子相同,那也正常不过。以自己对乾龙的了解,此人性沉不乏奇谋,经常会冒出些出奇制胜且令人看不透的心思。明阳形势严峻,若乾成以此来逼迫姜王达成盟约,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键是利用什么东西施压。监司?不可能。敌患?不可能。民乱?或许。匪患,也可能。但这么做有违人心呀。
凌靖萧不禁一笑,重彦问他笑什么。他语音刚起就被大地轰鸣声截然打断。
“怎么回事?”两人站起,星光透体。只见洞窟岩壁化作丝缕黑烟消散。在一旁的重彦族人中,有两人直接爆裂成血雾消失。
云生、何浩山、云峰从远处赶来,招呼众人快离开。
“还愣住作甚?快动起来!有人破除女娲娘娘封印!其中的邪兽正在收回力量打算一举冲破结界。这些幻化出的坑道正在消失,我们必须找到出路,不然就会死在岩石中。”
云生说罢,一众人拔腿开始狂奔。
“这要寻到出路,难如大海觅针!就没有其他办法?”凌靖萧边跑边喝。
“没有灵巫一族带领,我们断然出不去,不如往封印深处去,兴许还能活下来!”何浩山挥手打破一道虚幻墙壁。
“云老可还认得出我们进来的地方是哪个方向?”
“前方就是。”
凌靖萧眼尖,撇见左侧岩壁上一圈若有若无的黑纹,当即挥拳打去。众人见状立马没入打出来的洞穴中。
跑出数十步,却又是回到原地。此时这条洞窟亦开始消失。
“可恶,哪有这种地形?”重彦呆滞。
“这邪兽是不想让我们出去。假如刚才过来的地方是正常方向,那我们头顶必是居溪。凌靖萧,你左我下,我俩破道而行,看能不能打出一条真路来。”说罢,云生身化一条青色苍龙,击穿脚下岩壁,直贯而去。
众人瞪大眼睛,尤其是重彦身后的族人,好似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神迹,连连道是青龙神显灵。
凌靖萧体内奇焰不具此等破坏力,只能运转体内灵气一拳拳凿壁开山。灵气化劲的速度当然比不上云生。待凌靖萧开出三条黑洞时,云生又飞了上来,并跟众人说下面有路。
众人被云生带下来。
举目望去,此处空间不高,但是极广,凌靖萧的点星术完全照不到四方岩壁。
头顶有许多延伸向外的树根。
“这里应该是天青树正下方。”
众人奔出五十步有余,一个虚幻象影赫然出现在前方。它冲击着一根贯穿上下的树根。
黑气万千獠牙接连击穿树根。树根空洞不断流出蓝液,如同血液。
云生已然御火冲出,将黑象烧成虚无。
何浩山走上前,青光流转间,树根开始缓慢恢复。
“没想到封印在居溪的邪兽是魔象。”云生收回神火说道。
“云生大神,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请告知于我们吧。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要与何种怪物战斗。”重彦问道。
“你们都记得天地劫吧?”
众人沉重点头。
“天地劫神雷带来的黑气就是我们说的邪力。见识过邪力的人都认为它是雷劫带来的,其实不然。它是通过雷劫将自己带到大疆各个角落。甚至它还能通过各种人心邪欲壮大自己,绝望、恐惧、嫉妒、贪欲、愤怒、淫念、痴念、怨念无不为其所用,如被它侵身,那就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仅如此,当它壮大到一定程度便会衍生神智,形成邪力之源。邪源吞噬天地灵物,并化身成其物之形。这只魔象当年是一只灵兽,它与一只孽蛟在央海斗了十日,大蛟不敌被其吞下。当时恶蛟就是邪源所化,所以灵象亦被吞噬,变成邪兽。能互相吞噬融为一体这就是最可怕地方。”
“物未成形便具如此神智,可谓是‘神物’也。”
何浩山说的,重彦等一众族人没有听懂,有些茫然。
凌靖萧则是面色深沉,他深谙赋灵之道,自然是明白何浩山话语中的深意。万物具形具灵,才可化物衍神智。就如汲日月精华所变成的树精、山神等。此物无形便有神智,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云生,这邪力到底从何而来?我师父说此物非天界和阴冥界之物。难道不在三界五行之内?”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它是邪物。千年前女娲娘娘真身降世就为带走邪力。后来第二次天地劫至,邪力又卷土重现,并逼疯不少邪魔之物。风天青拼死才封印魔象…”
话音忽被打断,头顶的树根土地骤然崩裂,光影从裂缝照进一众人身旁。顺裂缝看去,一条无角龙正与一道冰影斗得激烈。
“没时间了。恐怕那螭龙也吞噬过邪力之源。若让魔象与螭龙结合,那连我都没办法对付。”云生话毕,即想冲上天去。
“先祖,我们在封印内,你这样出去只会帮魔象省去破除封印的力气。只有想办法解决魔象或是加固封印才行。”云峰道。
“何老,你不是说女娲氏后裔在封印里吗?”云生急忙问道。
何浩山苦苦摇头:“我与灵巫族低估了邪兽的力量。本以为被蚕食的女娲之力不足为虑,哪知…要不然也不会有这般动静。”
地下忽是有什么感觉牵动了凌靖萧的心。他浑身星光大盛纵身跃起,亦如流星砸穿岩地。
云生招出朱雀带着众人凌空。
几人都没想到岩地之下居然是深渊,无数粗大树根蔓延攀爬而下,形成一个巨大牢笼。一座座冰山连绵起伏顺着树根形成结界。
“树神之界?恐怕这里就是封印之地的中心。”
朱雀带着众人落到冰壁之顶,往下看去,何芸芸、云天、姜晓蝶正被无尽黑浪吞噬。
“女娲后裔在这里也就算了,怎么我孙儿和姜王之女也在这里。先祖,怎么回事?”云峰虽然知道二人离自己不远,但没想到他们会在结界内。这么一来,云天气息为何时隐时现,令他难以察觉就一清二白了。
云生一如之前摆摆手说自己不知道。
凌靖萧瞧见二人模样,心中也难免有些猜忌和疑惑。
青龙既出,神光耀世。
青光驱尽黑暗,龙影撞向冰壁。
忽闻龙吟象哞,整座冰结界被黑气之象笼罩,冰壁生出蛟龙鳞。云生悍然击中龙象之鳞,但被自己的力量弹飞。
一口血染红衣物,他道:“完了,这魔象居然吞了结界。”
只见连通冰壁的冰柱渐渐碎裂倒塌,一座座冰山亦如此。
“先祖,只能看他了。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龙象突破结界时阻拦它。”
冰壁结界出现裂纹,无尽黑气袭卷而出汇聚至虚幻象身,那魔象从脚底开始渐化为实体。
“准备动手!”
云生身伴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纵向黑暗。
凌靖萧喷出一口血,黑火风旋凝聚成一只黑色麒麟脚踏离火破空而行。
重彦不甘示弱,烈焰如风起云涌铺天盖地四散开来。
(by:树下日月)
①蜒蚰:鼻滴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