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皇帝脸上的表情一如韩经所料想的那般精彩,就像打翻了五色罐。
最终还是化为彻底的漆黑深沉。
赵高与章邯俯身跸下,大气不敢出。
阴阳家一干主脑人物痕迹全无,想必是全都登上了蜃楼。
即便处置了留在咸阳的一干弃子,也不能稍解皇帝心头之怒。
叛逃已经可以坐实,这也意味着阴阳家向来鼓吹的长生不死只是在欺骗皇帝。
始皇帝统驭四方,威加宇内,最终却发现自己竟然是这帮人登天的梯子,心内怎能不怒
“星魂怎么样了”
星魂是大秦安插在阴阳家的重要棋子,蜃楼启航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过问。
皇帝相信李信的忠诚,有二人在船上,不可能任由阴阳家胡为。
船上护船士卒全都是李信麾下的百战老兵,云中君名义是蜃楼船主,真正的指挥大权仍牢牢操持在李信手上。
“据港口留守士兵回禀,蜃楼最后一次补充了物资,拔锚启航,口称是奉了陛下谕旨。”
李斯边说边抬眼看皇帝的反应,“星魂自登船之后传出阴阳家的回复就再无音讯,想必是受到了监控。”
“有李信将军在船上,一干乱臣贼子必定不敢真的害了星魂。”
“这些人矫诏无疑,我想李信将军也是遭到了蒙蔽,以李将军之智,不久定当能反应过来。”
嬴政也猜想到事实的关节所在,自己赐与星魂的令符一定是被阴阳家的人搜了去,反倒成了他们矫诏欺骗李信的工具。
“臣建议立即组织船队追上蜃楼,擒拿阴阳家的叛逆分子。”
“另外,阴阳家在大秦的诸多据点,也当及早拔除,以防他们与叛逆分子相互呼应。”
这些留守之人全然蒙在鼓里,东皇太一等人既然已经将他们视为弃子,就断然没有指望将来还能借重一二。
章邯如此说,纯是为皇帝的愤怒寻找一个宣泄口。
“大秦尽执举国虚伪欺诈之方术士,搜集天下间所有的阴阳谶纬之书,方术士咸埋于坑,伪书尽皆焚毁”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东皇太一等人这一手,天下方术士遭此无妄之灾。
“还有那儒家、墨家、农家、杂家的妄人妄言,都给我一并搜集焚毁”
“诸子百家都在跟朕作对,真当秦剑不利么”
皇帝显然气急,咳嗽连连,大口得喘着气。
李斯知道他这是恨透了诸子百家之人,虽然知道牵涉如此之广大为不妥,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加以劝阻。
诸子百家无不视自家典籍如珍似宝,皇帝大加株连,激起的反弹也就越激烈。
心里正盘算将如此委婉得进言,只处置阴阳家一家即可,暂且放过诸子百家的著作,就看见皇帝挥了挥手,一番话又吞回腹中,退出殿来。
殊不知,犹自一人踞于软榻上的皇帝突然委顿下来,脸上全是疲惫。
伸出捂嘴的手掌,摊开,竟有一抹鲜红
皇帝的身体有恙,除了近前侍奉的赵高心里清楚,旁人一概不得而知。
强势的帝王即使在虚弱之时仍要彰显猛虎的威严,因此车驾仍旧沿着既定路线继续东巡。
“陛下,您今日自晨时进了一碗粥就再未用膳,还是稍微用些膳食吧。”
赵高苦苦哀求,仿佛皇帝少吃了一口饭,他就心痛难耐,只差没有满地打滚了。
侍奉皇帝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他的秉性,论及远近,赵高才是真正的第一人。
而他的侍候确实用心、周详,此时为了皇帝不必久处病气之中,坚持换了车驾,嬴政虽然口中骂道“老狗可恶”,心里却很是受用。
正午,博浪沙。
车队如一条黑色的长龙,蜿蜒而来。
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玄甲精骑身上铁胄刺眼的反光。
如林的旌旗更是晃得人眼光缭乱,往来奔驰的探马不断往前面四处疾驰清路。
“嘚嘚嘚”
连绵不绝的马蹄声远去,扬起的道道烟尘重新落回地上,这时,从沙堆里伸出一双手,紧接着有人自沙洞中爬了出来。
“铁锤统领,这里的位置绝佳,正是一举建功的天赐之所。”
说话之人正是被小圣贤庄开革的张良,此时他纯白素净的袍子沾满了沙土,俊秀的脸上也有道道尘灰,一向爱干净的他此时却是丝毫没有在意,只不断提醒身边的大铁锤做好准备。
后者赤着上身,露出沾满细沙的精壮身子,肌肉隆起,腕上套着一条链子,随着他收紧铁链,自沙堆里拖出一颗粗壮的铁锥来。
“放心,雷神锤一旦运使出来,如同狂风骇浪惊雷袭面,肯定不能教狗皇帝跑了去”
大铁锤信心满满,雷神锤讲究的就是势大招沉,良久的蓄势精心的一击端得是石破天惊。
初始是出于报恩这才同意张良的谋划,按照他的安排果然顺利避过了秦军探马,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只等秦国皇帝的马车抵达。
说话间,张良远远眺望,不远处尘烟滚滚,根本不是探马所能形成的声势。
“来了”
大铁锤也不说话,同样直视奔腾而来的车驾队伍,手中的链条开始一点一点收缩。
黄沙随风搅起,在空中打着旋儿,铁锥已经开始舞动,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张良退在圈外,紧张得看着铁锥舞动形成的气浪。
多日的坚守全是为了今日此前的放手一搏
“中”
大铁锤大喝一声。
铁链飞扬而出,铁锥在阳光的映照下闪了一下,如同拖着长尾巴坠落的流星。
当头插有龙旗的华贵马车应声散架,连人带车厢一并被击得粉碎,后面的马车躲蔽不及,打弯撞在了道边石头上。
“抓刺客”
“护驾”
秦军队伍哗然大乱,张良看得明白,大量护卫飞带聚拢到撞上石头的那驾马车周围,同时,无数秦军骑卒鱼贯而出,朝着四周疾驰。
“快走”
低喝一声,不同于大铁锤的一脸喜色,张良知道,终究是功亏一篑,让秦国皇帝逃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