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火洞前,萧让恭敬的侍立在一位老者身旁。
这位老者黑衣黑发,精神矍铄,两只手臂随意的垂下,便超过了膝盖,显得十分奇异。
老者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而萧让面色惶恐的解释着什么。
“你是说,那个年轻的地级高手一定死在了里面?”老者问道。
“定然如此。周前辈,你是咱们的老前辈,一定深知这处废弃火洞的危险,其中绝少有遮挡避火之处。况且,他进去那天,正是我和王虎交接的时候,现在已过百日,绝无生理!”
萧让语气甚是笃定,面色却十分恭敬。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揭阳城中大名鼎鼎的地级高手,“通臂猿”周一成,萧让再是自负,对他也是心服口服。
周一成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问道:“可我听你之前说的,只留了三人在这值守三天,怎么知道人家后来有没有出来呢?”
萧让闻言,老脸一红,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当时的确如此,但我后来想想觉得不妥,就安排六人轮换在此守候,从未间断,也从未见他出来……”
周一成不以为意,沉吟了半晌,才说道:“萧让,你向来心思缜密,做事情我还是放心的。不过,那位地级高手也不一定死在里面,这处废洞是咱们最早发现的火洞,里面繁复幽深,无数代蹈火人都没能完全探明,说不定就有其他的隐秘出口。地级武者感觉敏锐,早就从其他出口出去了,也说不定。”
扫了萧让一眼,见他还是恭敬的听着,周一成继续说道:
“他能逃走也罢,死在里面了也罢,反正咱们没有直接动手,就算以后他或者他的家族找上来,咱们也有退路……我们蹈火人世代以此为生,不是软柿子!不过,听说你这次趟火,折了七八人?怎会如此?”
周一成语气有些沉重:每一名蹈火人都很珍贵,因为必须有黄级实力,身具真气才能来此冒险,就算揭阳武者实力强大,七八人的损失也同样巨大。
萧让回道:“周前辈,这次我们队死了三人,有一个是当场烧死,两个烧伤太重,救不回来。还有四个是重伤,估计要修养几年才能恢复。”
顿了一顿,萧让语气有些振奋的说道:“这是因为兄弟们刚进洞的那几天,数次毒火爆发太快太猛,毫无征兆,所以折了这样多人!但是从那以后,毒火至今都没有爆发过!”
“接近一百天了,一次小的爆发都没有!我一直在地下,带着兄弟们把能到的地方都搜遍了,找到了大量燧阳石!除了太热的地方,几乎被我们全部犁了一遍!收获惊人!”
“还有以前那些牢牢卡在岩壁上,无法顾及的燧阳石,都被我们慢慢凿下来许多!我正要向您建议,把所有兄弟们都叫来,把几处火洞一起寻个遍,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萧让红光满面,这三月的收获实在太惊人了,若不是蹈火人早有反制措施,他的实力又不够,真想带着这笔收获逃跑啊!有这样多燧阳石,要是送上玉京城,搏一个传代世爵不成问题!
周一成闻言,脸上也是欣喜,他是蹈火人的首领,所有收获自然他拿大头。
但是脸上的喜色尚未散去,周一成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面沉如水的问道:“萧让!真的百日没有地火爆发?”
萧让有些愣怔,这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为什么这老头儿脸色阴沉,难道他想杀人灭口?
萧让的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喉咙动了动,还是压下心中的隐惧,语气如常的回道:“不到一百天,但是也差不多了。”
周一成面色苍白,喃喃自语道:“咱们蹈火人代代相传,十日无火,金银遍地;百日无火,灾劫难逃;千日无火,天崩地裂!这不是好事,是大难啊!”
萧让见周一成这幅情态,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周前辈,那只不过是先人口口相传的一句话罢了。”
周一成说道:“不!每代蹈火人都有记录,至今最长也只有四十天没有爆发地火,现在竟然百日无火,必有大灾!”
萧让心中嗤笑:这位周一成前辈大概是老了,安逸了太久,蹈火人本就是随时可能丧命的营生,怕这怕那,不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好了,做什么蹈火人呢?
不过他的面上却不露声色,反倒做出一副焦急的颜色来,问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周一成咬牙道:“立刻回去!召集所有蹈火人,带上家眷,出去避一避,留下两成人手,轮流在此采取燧阳石!百日无火,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两成人手也够了!”
萧让心中不愿,但周一成的做法也没有什么问题,非要说起来,就是胆子太小,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话就大动干戈。
只是如今周一成才是首领,自然一呼百应,他萧让就算再是英雄胆略,也不得不听从。于是萧让开口道:
“周前辈,我这就……”
轰!
脚下的大地发出低沉的咆哮,并且剧烈抖动起来!
这股震动不但打断了萧让的话,还让他立足不稳,险些摔倒;反倒是周一成双脚牢牢立住,虎目圆睁,本能的摆开架势,双手握拳,护住周身,一派高手风范。
然而,天地之威降临,一切都是蝼蚁罢了!
原本万里无云、一片晴朗的天空,转瞬间布满鱼鳞状彤云,无比细密的“鳞片”和鲜红欲滴的诡异颜色,让人心中惊疑!
脚下的震动越发剧烈,仿佛大地变做大海,腾起巨浪!
轰!轰!轰!
无数声巨响在萧让耳边炸开,让他双耳嗡鸣,七窍流血!
他只觉体内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不由张口吐出一片鲜血!
接着他便惊恐的看见,周一成同样七窍流血,和他同时喷出一道血箭来!
接着,他眼前一黑,便沉入了最深的黑暗中……
周一成在喷出血箭的同时,捂住胸口,立刻双腿一撑,急速后退。
单看他双腿弹动,就知此人一定擅长轻身之术,这一退潇洒之极,抓住自身在空中的间隙灵动转身,这份灵动不仅仅是逃走时所用,对敌时大概另有杀招吧?
就因他这份灵动,所以比萧让多活了数息,在他的眼中,最后的世界一片火红:
毒火洞口陡然炸开,一阵红光猛烈的喷出,形成一道巨大的扇形光影,瞬间扫过洞口的一切,扫过飞身而退的周一成!
半空之中,周一成惊骇欲绝的神情永远定格,死亡的瞬间似乎格外漫长,但实际上极其短暂:
一息不到,沐浴在红光中的周一成,便化作黑红色焦炭、化作飘零的骨骼与碎块、化作烟尘……
喷薄而出的扇形光影毫不停留,带着无比强大的冲击力,如灭世神光般一扫而过,洞前的绿草、树木、甚至山石,都被红光吹飞出去,接着便扭曲、消融在红光之中!
方圆百里的大地震颤着裂开,一道、两道、三道……无穷无尽的红光,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力和温度向四面八方射去!
朗朗乾坤,顿成修罗地狱!
无尽巨响犹自轰鸣不休,裂纹无数的大地剧烈的抖动、隆起,就像有一只绝世凶兽将要重见天日!
轰!
隆起百丈的大地猛然炸开,一道耀眼的紫红色光柱直冲天际,驱散漫天彤云!
那是紫红色的岩浆,此时化作天柱,地火冲天!
剧烈的喷发还在继续,直通天地的岩浆柱在方圆数百里内洒下火雨,整片天地似乎都熊熊燃烧起来,触目所见,尽是红光!
拔地而起的火山在无尽红光中永无休止的抬升起来:一百丈、两百丈、三百丈……
数百里内,原本高矮不一的丘陵、山岭,尽数抬升,化作口吐烈焰的恐怖巨人,咆哮着将他的怒火倾泻四周,焚尽万物!
无量烟尘伴着无尽火雨,肆虐大地之上!
…………
揭阳城。
这本是一个安静的午后,慵懒的阳光照射在青石板铺就的城中大道上,莫名显出几分安逸凉爽来。
大街上人流如织,附近的商贩、旅人都爱来揭阳,因为这里店家多、秩序好,连地里种出的庄稼都比别处饱满,当然,这里出产的璀璨夺目的燧阳石,才是揭阳城最大的宝贝。
城中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座三丈高的石像,一位中年人右手持镐,左手握着一枚鲜红的石头,正是蹈火人的形象。
揭阳城中的居民指着雕像,津津乐道的向不了解情况的外乡人介绍着蹈火人,末了,往往都会满脸自豪的说一句,我家的某某亲戚正是蹈火人中的一员啊!然后等待着对方的羡慕和惊讶。
揭阳城中的居民是骄傲和满足的,因为他们生活富足、充满希望:他们种地,也做些小生意,家里的小伙子都能拜城中的蹈火人为师,顿顿管饱、有菜有肉,然后希望着自家能出一位蹈火人,光宗耀祖。
揭阳虽然不大,但是出过好多位大将军,都是蹈火人里闯出去的英雄好汉,连带着家乡的乡亲父老们从来不用看官府脸色,都是缴最低的税、服最短的劳役,还有工钱可拿,这在十里八乡可是独一份!
城中广场,摆摊卖些刀剑的老张有些百无聊赖:他曾经是蹈火人,只是受了伤,再也不能去趟火了,就被安排在家养老,年年都有钱拿,衣食无忧。
老张却不想这样,他今年才四十多岁,身上的伤只是让他不能再干蹈火人这行,别的却不影响,于是向老兄弟们讨个人情,出来卖些刀剑。
今天生意不好,虽然他也不是很在乎生意的好坏:家里的老大天赋很好,已经练出真气,约莫再过年许,就能进洞趟火了。
老张一直盘算着,再帮儿子找一个更好的师父带着,能够多多长进,以后或者还能封侯拜将?这样我老张家就发达了!
沉浸在希望中的老张得意的扬了扬头,却瞥见了天边的一抹红光!
这不就是毒火洞的方向吗?老张微微一愣,心中下意识的想着。
作为曾经的蹈火人,老张立刻警觉起来,一下子窜上旁边的高台,再爬上一处大宅的屋顶,极力想看得更清楚些。
嗡……
阵阵波动从脚下传来,老张只觉立足的屋顶不住颤抖起来,毒火洞的方向已经是一片红光,还能隐约看见一根红色光柱冲出。
老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股大祸临头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脚下传来的抖动让他万分焦躁:作为蹈火人,这样的颤动就是毒火爆发的先兆!
他连忙跳下屋顶,连震伤也不管不顾,飞快向着家里跑去。
此时,他只想带着家人离开这里,他感到万分危险!
来不及了!
不过十数次呼吸的功夫,整个揭阳城上空已经布满了火烧云!
片刻之后,无情的火雨轰然而下,带着茫茫烟尘,肆虐城中一切!
木质房屋立刻燃起熊熊大火,一片炼狱火海!
广场上,以上等石质堆砌而成的雕像也未能幸免,在红光和火雨中变得坑坑洼洼、支离破碎!
比火焰更可怕的,是高温的烟尘和致命的毒气,只要吸入口中,便会脏腑溃烂、痛苦而死!
一霎间,城中便充满了震天的惨叫,无数着火的、窒息的、砸伤的人们,无助的一边惨叫,一边到处乱跑,仿佛这样就能逃过死亡的笼罩!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
江左郡志有载:是日,地火冲天,六千里天地失色,不见日月。火毒尘屑,覆压千二百里。揭阳、宛里、相北、阳上四县,深埋灰烬之下,八十七万众,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