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了早市的时间,太阳高高挂在天空当中,但还未到正午,街上依旧热闹非凡,许多店铺仍挂着过年时节的红灯笼,新春的气氛十分浓厚。容兴记门前虽然还是门庭若市,但也不像新年刚开业的那几天一样那么多人了,雨和闻人诣买了酥糖,信步在街上闲逛。
在首饰店里,掌柜耐心地给他们展示一件件货品,雨仔细挑着,跟闻人诣评头论足:“这对玛瑙玉的手镯不错,不过就是普通了点,不够别出心裁。”
“我看挺不错的呀,成色也好,也拿得出手,你很看重卫家小姐么?一定要别出心裁?”
雨盯着手中的镯子,笑而不语。自然看重,卫仲文和闻人哲同样官居从一品,唯一缺的不过是没有爵位而已,看似是低了闻人家一头,可他大学士的身份却能让他常伴皇帝左右,为皇上出谋划策,他自小就是皇上的侍读,可以说是同皇上一起长大的情分,很得皇上信任,简单来说,他便是除了太后和蓉贵妃以外,最能够直接影响皇上决定的人,他的嫡女,雨怎能不看重呢?雨静默了片刻后说:“倒不是什么看重不看重的,只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怕失礼于人,故而谨慎一些,挑剔一些,也是为了能给主人家留下好印象。”
闻人诣说:“别太紧张了,不过是一个生辰宴罢了,就算你什么都不送,卫家也不敢不欢迎你。”
“哥哥这话说的,显得我多跋扈似的。”
“跋扈谈不上,骄纵一点倒也无妨,咱们家的女儿,有些气性又如何?”
雨失笑:“哥哥,你确定你这是在教妹妹?”
闻人诣拍了拍她的头:“你懂什么,我就是希望你能骄纵一些,任性一些,少一些算计,活得轻松快乐一些。”
雨低下头,这闻人诣对妹妹是真心好的,只可惜她不是闻人语,并没有这样的福气。
闻人诣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也罢,陪你再挑挑看吧。”
尽管闻人诣和雨是压低了声音交谈的,人精一般的掌柜从两人的衣着气度上也看出了他们绝非出自一般人家,再加上竖直了耳朵听到了个一句半句,心里已有了判断,忙笑着对他们说:“门店人多客杂,只怕静不下心来好好挑选呢,公子和小姐不如去内堂喝点茶,休息片刻再做挑选如何?”
闻人诣点头道:“好啊,正好也有些口渴了。”
于是二人起身向内堂走去,快走到门帘时,里面忽地走出一个女子,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人说:“把那些包好了送到马车上就行了,我妹妹还在里面休息,不要进去打扰她。”
雨听着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掌柜殷勤地为他们二人掀开了门帘,雨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间首饰行竟然别有洞天。门帘后二进的房子内还有数个小门,每个小门里都是一间很别致的雅室,共重要的客户休息和挑选首饰之用,门前有几张桌子,几个伙计正在包着刚被挑选好的首饰,雨无意中扫了一眼,立刻被一抹晃眼的蓝色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很别致的点翠金钗,是用上好的翠鸟脖颈的羽毛做的,样式虽然简单,但十分大气、精致,最难得的,是上面镶嵌着的蓝色宝石,色泽纯净,美得沁人心脾,极其罕见,那宝石与一旁的点翠相互映衬,流光溢彩,绚丽夺目。雨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盯着那金钗细细看。
掌柜陪着笑说:“小姐好眼光,这钗确是极好的,尤其是上面的宝石难得极了,统共就收了这么一颗,便做了这钗,只是这钗已被别的客人选走了,小姐不如再看看别的?”
雨没有说话,闻人诣在一旁道:“妹妹可是相中了?若是相中了,无论那客人出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出一倍的价格。”
掌柜为难地说:“公子,这……不太好吧,小店向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这钗已是被人定下了的,除非那客人说不要了,我们才可以卖给他人。”
“谁说我们不要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雨回头一看,正是方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女子,她手中拿了一个小盒子,看样子是返回马车上去取东西的,那女子一看见雨,立刻气鼓鼓地说:“怎么又是你?上回和我们抢酥糖,这回又和我们抢首饰,我可告诉你,这些首饰都是我妹妹挑中的,你出多少的价钱,我们都不会让的。”说着,她就要从手中的小盒子里拿出银子来付给掌柜。
雨这才认出,她正是上次将酥糖让给自己的两个姑娘中较大的那一个,不觉带了丝笑意:“原来是你们,我正想着要找你们呢。”她转过脸对闻人诣说,“哥哥,还记得上回咱们去容兴记买酥糖结果没有买到,后来有两个姑娘好心将酥糖让给了我么?这位姐姐正是其中之一。”
那女子听见雨这么说,面色稍缓了一些,嘴里仍在嘟囔:“让都让了,还要找我们做什么?”
雨说:“那日你们走的匆忙,我还未来及把钱给你们,说好了是三倍的价格,便一分也不能少。”
雨从钱袋子里拿出银子,要放在那女子的手上,女子为难地看了一眼旁边关着的小门,摆摆手道:“算了算了,那酥糖是当日我妹妹送你的,既是送,哪有再收钱的道理,只是这首饰,我们可决不再让了。”
雨笑道:“姐姐哪里的话,我不过是看这钗别致,多看了几眼而已,不会夺姐姐所好的。”
那女子的面色这下才彻底好转,笑眯眯地说:“如此便好,我们要走了,你们慢慢看吧。”说着,她敲了敲一旁的房门,“青颜,首饰包好了,我们走吧。”
片刻之后,那房门从里面打开,还未见到人影,便闻到一阵清新的香气,一直沉默着的闻人诣闻到这香味,才忍不住抬起眼来。早在方才雨说是那日让酥糖的女子时,他便明白了对方是天香雅叙的姑娘,闻人诣出身世家,即便是有几分不羁的侠气,也是重节守礼的,虽说夏朝对男女大防并不是十分看重,但光天化日之下,和娼门女子说话,也是极其离经叛道的。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和雨当日都听到了那茶馆小二的话,想来妹妹也是知道她们身份的,闻人诣并不知道眼前的妹妹早已不是自己的妹妹了,出身微寒的雨根本不会对出身同样微寒的她们有任何歧视,所以他有些不明白妹妹为何会明知她出自娼门,还能依然自如地与她交谈,但碍于情面,他也不好当面提醒,只得沉默地站在一边,直到那阵香气传来。
闻人诣抬眼看去,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少女从门口走出,她薄纱敷面,无法看清真容,但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仙子下凡一般,无端地令人神往,闻人诣愣愣地看着她的双眼,那双清如溪泉的眸子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她淡淡地看了闻人诣一眼,便移开了眼神,闻人诣却像怔住了一般,瞬间忘了要做什么,只觉得她在看向自己的那一刹那,日月星辰都失去了颜色,仿佛整个世上都只有眼前的少女在灿灿发亮。
雨走上前去,对那少女点头道:“咱们真是有缘,竟碰见了两回,上回多谢你让了酥糖给我,我哥哥很是喜欢呢,这钱还是请收下吧。”
少女微微一笑,声音悦耳动人:“不打紧的,两包酥糖而已,不值得什么钱,也算是纪念我们有缘。”
雨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坚持,便又道了谢,那少女和一旁的女子跟雨互相见了礼,刚要转身离开,闻人诣忽地开口道:“请留步!”
她二人诧异地回过头来,雨也不明就里地看他,闻人诣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像是受到了蛊惑般地说:“你送了我酥糖,我总也得送你些什么才是,今日你挑中的这些首饰,就当成是我的谢礼吧。”
雨略有些吃惊,却没有说话,那少女回过身来说:“这些首饰的钱不知能买多少包酥糖了,你岂不是吃亏了?”
闻人诣说:“我感谢的,是你将酥糖让给我们时的情谊,又岂能用价值来衡量呢?”
少女望了他片刻,眼神闪了闪,垂下眼敛了一礼:“既是无价的情谊,又何须用这些有价的俗物作谢礼呢?公子的心意我领了,这钱还是我们自己来付吧。”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等一下!”闻人诣喊住她,拱手一礼道,“在下,闻人诣,敢问……小姐芳名?”
少女没有转身,只微微侧过了头,尽管敷着薄纱,她的侧颜看起来也极美,有一种撩人的朦胧,望之令人心醉,她顿了顿,缓缓道:“芮青颜。”
话音刚落,她便消失在了门口,倒是她身边的女子,在听到闻人诣报出他的姓氏之后,便表情有些怪异,此刻更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提步跟上,闻人诣久久地站立在原地,凝视着她刚刚走出的门口,一动也不动,雨连唤了他三声,他才回过神来。雨好笑地说:“哥哥,你还要不要陪我选首饰了?”
闻人诣尴尬地垂下眼:“当然要,你选好了吗?”
“我还没开始选呢。”雨笑着摇摇头,拉着闻人诣走进了方才芮青颜的房间里,屋内还弥漫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闻人诣在这满屋的香气中正襟危坐,样子十分古怪。
掌柜给他们奉上了茶和点心,又拿了一些首饰出来给雨挑选,果真比外面展示的那些要精美了许多,可雨始终想着方才那支蓝宝石点翠金钗,相比之下,眼前的首饰都要逊色了不少。掌柜见此,想了想道:“小姐若是喜欢那支钗,小的倒有一个法子,我这里还有一颗‘鸽血红’,和那钗上的蓝宝石是一同收来的,虽然成色没有蓝色的好,但也是一等一的精品了。”
说着,他便命伙计将那红宝石呈上来给雨看,那红宝石质地匀净,鲜红似血,闪耀如火,映照着一旁的托盘也散发着红光,一看便是极好的。掌柜说:“做那钗原本也不费劲,就是点翠费些功夫,赶些工时,最多十日便能好,小姐若是能等,我们便立刻开始为小姐做,红、蓝宝石各有各的美,绝不会逊色于它。”
“十日倒是能来得及,哥哥,你看呢?”
闻人诣愣愣地对着一片虚无的空气发呆,没有听见雨的声音,雨只得再唤了一次,闻人诣啊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雨,反应过来道:“好啊,只要妹妹觉得好,我没有意见。”
雨对掌柜说:“那便这么定吧,十日之内做好了,便请送到护国公府上来。”
掌柜一听见护国公府几个字,心知自己攀上了大门户,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吩咐下去命工匠赶工。雨看着魂不守舍的闻人诣,心中明白了几分,唇边勾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芮青颜?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