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屠夫半真半假的指责,杨雪正色道:“大叔,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才不管什么官府的钱自家的钱,我只知道这些菜是买去河堤工地上给男丁们吃的。他们抬石头挖土方,干的是重活,就该吃得好一点。”
屠夫干笑道:“这,小姑娘这话倒是没说错。修河堤委实辛苦。”
杨雪又道:“况且官府特地拨了银子,县太爷更是交代下来,每隔一天就要让男丁们沾荤腥。您想县太爷都这么尽心尽力地替那些男丁们着想,咱们这些做饭的若是胡乱克扣,对得起天地良心吗?更别说我爹也在修河堤,我采买的时候精打细算一些,我爹就可能多吃到一口肉。大叔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屠夫给她说的哑口无言,只能连连点头赞同。“小姑娘说得对,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边上有个老头子大声赞扬,又有两个挎篮子的妇人也笑着说杨雪说得对。
糟糕,一不留神又多嘴引人注意了。杨雪暗自懊恼,赶紧做害羞状离开了。老王提着猪肉跟在杨雪后面,照旧是木着一张脸,但看向杨雪的眼神却大不相同了。
杨雪几个人在和屠夫说话的时候,稍远一点有个肥胖的婆子和一个丫头模样的人一直在看着这边。婆子盯着杨雪看了好一阵,凝眉道:“这丫头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呢?”
丫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着在哪儿见过她。”丫头埋头细想了一阵,忽然抬头:“我记起了,这不是上回咱们夫人和方家大少奶奶在茶楼的时候,对面说话那两个姑娘当中的一个吗?”“对,对,就是那姑娘。”婆子也记起了。
原来这两人是县太爷娘子身边伺候的人,当初杨雪和杨霜为了阻止两村打架,扮双簧给县太爷娘子示警的时候,县太爷娘子虽然没有叫她们过去或者派人过来察看,但她们下楼的时候,人家却派了身边这两人跟在后面悄悄看清了她姐妹的长相的。所以这两人再次看到杨雪自然觉得她眼熟了。
婆子丫头回去后将这事说给县太爷娘子听,县太爷娘子抚掌赞道:“当初咱们家大人就说这两个姑娘不简单,只怕是打听到了我在对面,故意高声大叫一通让我听见。我当初还不服气,觉得乡下丫头哪有那样的胆量,今日听她和屠夫所说这番话,瞧着倒真是个有见识的丫头。回头打听一下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婆子点头称是。正巧县太爷回家,县太爷娘子少不得将这事和丈夫又说了一通。
县太爷笑道:“这丫头倒是难得。上回多亏她姐妹示警,我及时派了蔡捕头去杨家塘和姜家湾巡视,那两个村才没有打起来。如若不然,我恐怕也跟邻县的县令一样,因为大旱,民间争水斗殴死伤人数太多而被革职查办了。说起来这丫头算是帮了我大忙的,我得感谢一下人家。”
县太爷娘子道:“不如赏她点钱。”
县太爷摇头:“不妥,她姐妹当初既然用了那样的法子,很明显是不想叫人知道是她们说的那番话。咱们这么大喇喇地赏下去,岂不是告诉大家当初那回事。而且那两个村六十多年前大旱因为争水打过架死过人,这事原本不用人提醒,我就该自己事先叫人去巡视以防万一的。咱们赏赐这丫头,那些和我不对付的人就会借此在背后讥讽于我。”
要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感谢那两个丫头一下呢?县太爷陷入了沉思。
自从杨雪负责采买,钱比以往少花了,买回来的菜却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比以前有所进步。老张头很是满意,悄悄找老王打听杨雪买菜的情况。
老王淡淡地道:“这丫头买菜,整个菜市场要转个遍,货比三家。上百斤的菜却为了十来文钱的差价跟人家争得不可开交。你不知道,有两回为了买到又便宜又新鲜的菜,咱们愣是出了城跑到人家菜园子现采。”
老张头惊道:“那样完全可以让菜农自己采了送过来。何必要你们大老远地自己跑一趟呢?”老王咧了咧嘴:“那丫头说那样的话就得多花钱。横竖咱们自己有车,跑一趟就跑一趟呗,多节约几十文钱啊。”
老张头扶额:“这丫头,这丫头,真不错,好,好!”老王道:“节约了钱你当然说好了,可是咱们鞋子都要多烂掉几双。还有那丫头,每日里跟人磨价钱,我在一旁看着都替她辛苦。”
老张头点头:“确实难为她了,小小年纪的倒是这么有耐心。”
老王道:“上头拨下的钱,那些零头是可以由你们这些厨房头儿来决定怎么花的,不过一般那些钱都进了你们这些人自己的腰包,这也是大家都明白上头也基本允许的。杨雪这丫头做事这么卖力,你得奖励奖励,乡下小丫头嘛,你给个二三十文她都能乐呵上好些日子。”
老张头有些尴尬,呵呵低笑道:“嘿,这丫头本事还真大,这才来多久,就能让你破天荒地说这么大一通替她说话。偷偷地给她个几十文钱可以,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你们两个大人是没分的。厨房那么些个人看着,我奖了你们她们会有意见。”
老王哼了一声:“我本来就没想要。蔡捕头当初让我来你这儿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只要管我的一日三餐,有个容身之所就够了,我没那么贪心。”
老张头干笑:“你记得就好。不过你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跑到咱们这里来的,你家里可有妻儿老小。你又是怎么跟蔡捕头认识的。”
老王横了他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老张头道:“觉得好奇。你这人力气这么大,瞧着该是有几分本事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咱们这里来。”
老王淡淡地道:“你能看出什么有本事没本事,我就是力气大些,旁的本事没有,又嘴笨不会说话。到哪儿都混不开,可不就沦落如斯了。”
老张头笑了笑:“你也知道你自己嘴笨不会说话啊。厨房的婆娘们偷偷叫你半哑巴,你不知道吧。”
老王哼了一声,扭头欲走,想了想又道:“你也别怪我多嘴,天气越来越冷,洗菜就成了个苦差事,可不能叫那几个人一直洗,大家轮着来才公平。”
老张头惊诧道:“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说话则已,一说就没完没了了。轮着来,那我让你也去洗菜你做不做?”
老王道:“做,虽说洗菜是妇人们干的活儿,可我一个大老爷们,比娘们经冻,洗一洗菜也没什么。只有一条,你安排我洗菜了就别让那丫头洗了,那小胳膊小腿又细皮嫩肉地,大冷的天去江上吹风,老子看着都不落忍。”
老张头道:“成,不安排她就是。她年小不洗菜,想来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杨雪小模样招人喜欢,一来就引起了男丁们的注意。但凡杨雪出现,那些青年男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老往她身上跑,这让杨元本看到了很不舒服。
因为杨雪负责烧水,结果跑来要热水泡脚的人比以往多了许多,这样杨雪的工作量无形当中就加大了。那些青年男丁们似乎过意不去,主动提出帮她舀水烧火。杨元本可不喜欢那些人围着自家小闺女打转,和罗大安一下工打了饭就守在厨房,尽量不给那些人献殷勤的机会。
自从杨雪负责采买以后,厨房的菜色就变了样,不光质量好一些,品种也多样一些了。男丁们吃了两天就发觉了,打听到了事情的真相,纷纷夸赞杨雪。
家有合适年龄儿子的中年男丁则明里暗里向杨元本套口风套近乎,杨元本是又自豪又郁闷。一家有女百家求,自家闺女这么招人喜欢做家长的自然是高兴。可雪姐儿年纪还小,又贴心懂事,他还想养个三四年,才不想这时候就给她许人家呢。
别说杨元本在工地上瞬间地位变高了,就是罗大安也因为是杨雪的姐夫而变得比以前受欢迎。常子胜就郁闷了,自己喜欢的小姑娘这么引人注目,潜在的情敌那么多,叫他情何以堪。
幸好杨大叔没有眼下给女儿定下亲事的念头,幸好小丫头对待那些献殷勤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憨傻,仿佛不明白人家心里所想一般。杨大叔和子胜表哥又看得紧,常子胜渐渐地也就不担心了。
一个月满,县衙的钱粮师爷来查各组厨房的账目。这也是上头为了防止管事们克扣男丁们的伙食,中饱私囊。依照惯例,师爷先看账本,核算支出,看钱是不是花得合理。
然后是在本组选两三个男丁代表,询问他们每日吃到的菜和账本上当日采买的菜是不是一致,分量和质量如何,尤其是荤腥之类的菜,问得特别仔细。
师爷一通检查下来,杨雪他们这一组的口碑最好。而且她的账目一清二楚,比如今日余下多少,明日多用多少都写了上去。
杨雪的来历名字,县太爷娘子的人已经悄悄打听清楚了。师爷乃是县太爷的心腹,来之前得到了县太爷的嘱咐,原本就打算寻借口夸奖一下杨雪的。结果一通账查下来,这丫头表现太好,倒省了师爷挖空心思地找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