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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八月中,清曙(1 / 1)

【〇三二】

迟衡心里一纠:“有啊,浑身汗出个不停,脸上还绷得一块一块的,有镜子没?”

安错立刻摇头说:“出汗就对了,不过脸怎么会这样。”

他这一说,迟衡心里毛了,这半吊子郎中到底把自己治成什么样儿了,立刻揪着他问自己怎么回事。安错开始不肯说,迟衡不依不饶。最末安错实在心虚,说道:“七日痒非同小可,只要醒来你肯定痛不欲生,我就下了最猛的紫茯药……”

“嗯,然后呢?”

“以毒攻毒,猛过头了。紫茯专攻七日痒的毒性,但也有个不好的地方:用多了会相火过盛,致使阴阳失调,肾虚不固。”安错声音越来越低,含混地说,“所以你会浑身发软,不停地冒红色的虚汗。”

迟衡云里雾里没听清,便追问:“会什么,说得明白。”

“说白了就是:肾|亏、阳|痿、早那啥。”

这辈子,悲剧了,迟衡跳了起来:“什么……你这个……你当初就不会少用一点。”。

安错分外认真,奋力分辩:“所以,昨天你醒来后,我立刻给用了另一味专克紫茯的芏灵药。补|肾,壮|阳,十分见效,芏灵百里才长一株,十分难得,我都没有吝啬。”

什么叫没有吝啬?

好吧,都不是关键,迟衡着急地说:“可我现在还是不停地出汗,脸还硬成一块一块。”不但出汗,而且浑身开始紧绷,尤其是脸,不说则已,一说更觉得脸绷成一块一块的龟壳似的,恨不能立刻抠下来。

安错冥思苦想。

迟衡无力地提醒:“是不是,那什么芏灵药药性太猛了,所以两个正在我肚子里打架呢?”

安错摸了摸迟衡的脸,忽然灿烂笑了,一笑还有两颗小虎牙,十分无邪:“理是这个理,但我琢磨着,可能是所有的猛药余烈掺在一起……药不比其他,它们渗入你的血脉,短的一个时辰能看出,长的蛰伏数月,乃至数年……”

迟衡差点一口血飙出。

不说还好,这一说就成不治之症了,还数月数年,这是要命呢。迟衡狠狠地拿起柴刀,面无表情地一砍而下,剁草一样剁着干柴,一言不发。

安错心惊肉跳:“可以治的,不就是肾|亏嘛。”

迟衡牵起嘴角咬牙切齿,把干柴剁成一断一断的一堆:“你要不要试试肾亏?我可以让你连命根都没了。”

下意识地捂住胯|下,安错心虚:“芏灵很管用的,你的脸很硬,就表明起效了……要不要我再给你煮一根芏灵试试,唔,师父回来肯定骂死我了……总共就两根……”

迟衡忍无可忍,柴刀指着屋子:“你,滚回去,睡觉。”

安错才要走。

迟衡又叫住了他:“安错,算命道士为什么叫你安哑巴?”隐隐知道原因,但证实之前,他还留有一分侥幸。苍天啊大地,不至于衰成这样吧。

这次,饶他威逼,安错还是紧紧闭嘴死活不说。

飞鸟归宿,漫天红霞将去。迟衡背着背篓跟在安错背后,只觉得汗出如浆,红汗是越来越淡,渐渐透明,却越来越黏手。许是心理作用,迟衡越来越觉得腹部很虚,胯|下疲软,似有缩回去的迹象。

安错说,他师父师兄至少得中秋后才能回来。

短期内无望。

迟衡也不能骂安错,万一安错急了,什么猛药都上,自己怕是得在这个庸医手底下一命呜呼了。他这边纠结,安错却乐呵,丝毫没把迟衡的忧虑放心上,挥舞着细胳膊:“迟衡,这边来,昨天咱们找到这里,今天是这一大片。”

看他意气纷发的样子,迟衡问:“你找多少天了?”

“一个多月,虽然师父和师兄说那没谱,但我坚信一定有。”一笑一个梨花涡,眼神澄澈。

迟衡肃然起敬。一个多月,连绛石的影子都没找到过,安错还能这么兴致勃勃地找,且根本就无视他人建议,非一般的热忱和执着,比打鸡血还打鸡血啊。也许在安错眼里,人世间其他都不要紧一样,只有内心的坚持永存。

迟衡默默地翻开每一块水碧石。

水碧石和普通石头无异,粗糙的淡淡的绿色,迟衡认真地翻着,整个安静的夜晚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止不住的汗水汩汩流下来,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哒声。

实在找累了他就靠石头边,解下裤子,凝视手里肉肉的小鸟。

捏一捏,软趴趴的。

不怪迟衡心里发毛发软,猛药什么最可怕,既然七日痒无声无息就让自己痛苦成那样,什么紫茯什么芏灵肯定也就有这种奇效,越猛越毒越可怕。刀伤还能养一养,可这几味药是直入血脉的,万一把自己的根基伤了,可就麻烦了。

看着小鸟有气无力的样子,越看越不对劲。

迟衡回头瞅着安错离得远,偷偷地搓了几下,他的手粗糙无比,那肉又没被碰过,顿时疼得他眉毛直跳,越发萎靡不堪。迟衡只得小心地握住皱皱的表皮,慢慢地上下顺了一顺,痛才慢慢消失了。

小鸟才慢慢翘起来。迟衡舒了一口气,放了回去。

安错浑然不觉,见迟衡过来,还兴高采烈地说:“迟衡,今天运气好,拣了好几颗奇石,不知道是什么药性。比如这颗,绿得很不一般。”把手中的石头亮给出来,很小的一颗,迟衡看不出什么异样,心想放自己眼里,这顶多就是一颗玉石,在安错眼里就是绝佳的药材,他倒是能自得其乐。

很快,迟衡也心无旁骛,见到有些奇怪的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扔到背篓里。

这一夜过得很快,还是没拣到绛石。

迟衡这两天可算被折腾够了,也不管汗透重衫,回去就是呼呼大睡。身累,心有牵念,很快做起梦来,一会儿见岑破荆满地里找他,茶饭不思。一会儿见钟序拿着他的刀,坐在地上伤心。

醒来后又是一股味道,一大碗暗红的汤。

迟衡当即回绝了安错的殷勤和热情,断然说:“不吃,我现在挺好的,脸也不绷汗也不流,一定是昨晚干了一晚的活,血脉里的药性散出来了,一定是。”其实脸还是跟龟壳一样,但总比胡吃的好。

安错抚慰:“这不是什么猛药,不治任何病,就补身子而已。你流了两天汗,再不补就脱水了。”

迟衡将信将疑:“是吗?”

安错用勺子舀起碗底,一粒一粒小米一样的东西:“这东西就是粮食,能有什么药性?再说我是郎中,也不敢什么都给你喂,对吧,是药三分毒。”

你也知道,怎么前两天就不斟酌?

迟衡琢磨了一下,自己是渴得厉害,吃还是不吃,他看看安错真诚的眼神,想想至少身上不痒是真的,出汗少也是真的,安错还是有点谱的。于是端过碗,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吞了下去。

安错很快又去熬药了,原先的几大锅要并成一锅。

迟衡与他一同抬起大锅,慢慢倒在一起,浓浓的药汁非常黏稠。并好之后,安错往锅里扔了几块石头,迟衡问:“扔石头是为什么?”

“这不是石头,是药草,长了几百年凝固成石的模样,合进药里,能吸铁性,令伤口不化脓,不淤血,且不会留下后遗之症。”安错忽然惆怅,“其实好多伤者并不是被刀剑杀死的,而是被染上了兵器上的铁性,五脏六腑衰竭,然后因体虚而亡的。”

这个倒是好懂,迟衡说:“练好之后给我一些,我也常受伤。”

安错嘟囔:“为什么要打仗。”

迟衡笑而不言,找到一棵比人高的树,挥斧砍下了十数下,他力气大,柴刀被磨得也厉,树很快就断了。他把最接近树根的地方砍出一截,最后削成几十公分长,三个指节宽,最前头尖尖的。又砍了两截树干,削得又直又顺,又是钻孔又是绑紧,制成之后,竟然是一把有模有样的木锄头。

安错醒来后十分高兴:“这个好用,我早就想弄个锄头了,铁的容易伤着草根,坏了药性。”身处火罗山,不是想弄就能弄到的。

看他欢天喜地,迟衡也高兴:“你一个人住这里多长时间了?”这里不像住过好几个人的样子。

“一个月。”安错脱口而出。

说完才意识到给下套了,安错索性把实话都说了:“师父和师兄都说初冬天寒,人瘟就能停下,而且病过的人治不了,也说绛石只是典籍中记过,根本难说。但我不信,任何东西,能攻就能克,没有找到绛石怎么能断定。”

果然固执,迟衡问:“你还说师父去了元州城。”

“确实去了,那里现在人瘟正肆虐,师父只能做到让人患病不死而已。师兄在霍斥大哥那里,防止人瘟传得更严重。”

安错神情难得严肃,说到百姓疾苦,一派仁心。

严肃完,又腼腆一笑:“其实你不是被人送过来的,那天我下山去,你被人打捞上来,只有出的气,翻着白眼,浑身都僵了。有个赤脚大夫看过后说没救了,正要埋时,我让他们把你送过来,死马当活马医。看,现在不也活蹦乱跳了吗?”

他这么一说,迟衡才觉得,自己能活过来,也挺不容易的。

心中升腾起感激,迟衡道了好几声谢。

安错为他诊了一下脉:“你还觉得浑身乏力吗?脸还是很不舒服吗?”

迟衡嘴角一抽,他倒忘记了这一茬,犹豫了一下说到:“脸还是像乌龟壳一样裂开的感觉,还有,尿不是黄的,发青,发黑,这是什么缘故?”

安错目瞪口呆讶异地说:“不是发红吗?”

发红?迟衡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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