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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纪策驻足,窒息般的沉默之后问道:“迟衡,有什么事吗?”
难怪昨天莫名其妙提到颜家。为什么连纪策都开始沉默、开始闪躲、开始隐瞒、开始不愿意和自己单独相处了?他的声音,总是这样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陌生。迟衡心口的闷气几乎郁结发酵怄出一股酸味,可他根本没法对纪策吼出声,闷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没事,你走吧。”
纪策犹豫了一下,踩着轻轻的步子离开了。
迟衡气得挥起右拳一拳击在树上,树干震了两震,树叶哗哗落下。宇长缨跑过来,急忙将他的拳头抓住,声音里满是焦急满是忧虑,和克制:“将军,怎么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就是了。”
迟衡咬牙:“没事,你也忙去吧!”
宇长缨紧紧抱住迟衡的腰,六月的热,炽热得相触的地方出汗了:“将军别动怒,有事慢慢说,有一个元州的老郎中专治眼疾,明日就到了。”
“郎中有什么用,一个一个,脓包!”
宇长缨一下一下抚摩迟衡的胸口,安慰道:“总是有用的,你现在的眼睛很亮没有丝毫损伤,一定不会有事!你坐下,我给你洗一个水桃,安州桃源的桃子又大又水,你一定喜欢。”
迟衡并不喜欢。
食不知味。他不喜欢被隐瞒的感觉,他痛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随之而来的手足无措,为什么纪策连这种事都要隐瞒呢,为什么纪策压根儿不愿意解释一两句呢。迟衡摸到茶杯,喝了两口,手抓着茶盖越想越气,忽然一下子砸了出去。
啊!
宇长缨痛呼一声。
竟然砸到他了?迟衡大步跨出,却一下子绊倒在石凳上,一个前倾全身倏然扑在石桌上,肋骨狠狠撞了一下,巨疼蔓延,迟衡又急又悲伤又痛恨――为什么,连跑过去拥抱一下的能力都没有了,悔恨从骨头缝中滋长。
宇长缨几步跑过去,扶起了迟衡。
迟衡一下摸到他的额头,一股黏腻流过手指。
自己的莫名怒火,伤的还是宇长缨,还有比这更后悔的吗?他一直不离不弃,相伴左右耐心地劝解,即使自己再发脾气他也默默受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伤了。迟衡抱紧宇长缨,两手颤抖,一遍遍抚摩他的脸颊额头:“长缨,长缨,对不起,对不起。”
迟衡对宇长缨越来越眷恋,眷恋到一会儿不见,就心慌。他不愿去想乾元军的事,所以任纪策去安排,但今日之事突如其来,他想,纪策的谎言,终究是要面对。
七月的这几日细雨绵绵不断难得凉爽。
东厢房多花木多假山石,荫气森森,迟衡以前就不太进去。如今看不见了,更是从没有推开过东厢房的院门。
天色已晚,夜深,迟衡坐在房中,想起白日莫名地冲纪策发火又没说开,心中说不出来的难受,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去问他把颜府的小孩接过来是什么意思。
迟衡摸索着走过去。
大院子能清走的东西都清走了,迟衡凭着记忆,扶着高过人头的紫薇树过去,磕磕绊绊的,自不必说,走得慢,也走得谨慎,走得轻。不过,进了东厢房的院子,听见纪策房中有人说话。迟衡想,还是等人都走了再进去比较好,遂依旧慢慢走过去,离得近了,听得清晰了。
“宇长缨,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纪策的声音蓦然提高,异常愤怒。
“将军的事就是我的事!”宇长缨不甘示弱。
迟衡一怔。静寂之中,虽然两人的声音均有克制,依然听得一字不落清清楚楚。旁边是假山,离纪策的屋子只几步的距离,迟衡想了一想,慢慢地走到假山后面贴近窗子。
宇长缨语气激愤,激愤中难掩憔悴:“你明明知道他对颜鸾念念不忘,对颜氏家族的任何人都恨之入骨,为什么要将他们弄到院子来故意刺激他?他前些日子有多暴躁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有多难受你看不出来吗?你非要一刀一刀地捅吗?纪副使,平心而论,他最尊重你偏袒你,你却这么对他,到底是为什么?”
纪策冷冷的说:“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宇长缨冷笑两声:“你最了解他,所以你针针见血,当初略施小计就让他在楚秋面前吐血了――我想,他也心知肚明吧?”
“那又怎么样?强取豪夺的名声好听吗?他是明事理的人,就是一时色令智昏了而已,属下也好,朋友也好,我都是为了阻止他犯下这种荒谬的错。他和楚秋若是两情相悦,我会莫名其妙插刀进去?”
迟衡的手指在石头上划下一道痕迹。
宇长缨道:“是吗?劝谏就好,何必出这么狠的主意一到划到他心里去!既往不咎,我也不在乎以前的事。只不过,颜氏的人,永远不要出现在乾元军,这是他亲口说出的话,纪副使,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我轮得到你来教训?!”
“是我逾越了。听闻纪副使最识时务,果然名不虚传。颜王军颜鸾在时,你们珠联璧合,声名显赫;颜王军易旗易主,你辅佐迟将军,也是风生水起。长缨不才,只是将军虽然暂时失明,乾元军亦不可能大权旁落,纪副使不要做的太过火。”
纪策怒了:“你什么意思!”
“颜鸾的五兄长颜翦,听说也是人中龙凤,纪副使将他引进乾元军又是什么意思呢?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呵,颜家的人,总是有些手段的,我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不过,将军若是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纪副使好自为之!”宇长缨拂袖而去。
哐的一声,摔门而去。
迟衡站在窗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半天没有说话,只有宇长缨愤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而纪策房中的声响也没有停止,一个陌生男子声响起:“阿策,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这可是我第一次钻人床底下。没想到他竟然……呵,区区一个知事也敢这么狂妄,是被迟衡惯出来的吧?你也是的,真能忍,要我,一个巴掌就上去还容他放肆!”
每一个词都铿锵有力,带着浓郁的京城口音,声音很有强势。
纪策自嘲:“这不是打不过么!五哥,见笑了。”
五哥?颜翦?迟衡屏住呼吸。
听了这话,颜翦笑了,拍了拍纪策的肩膀:“以前就让你习武健体你却总偷懒,现在知道苦了吧?早些休息,看你累得眼圈都黑了。别把自己往死里逼,迟个一天两天郑奕也翻不了天,你看你,非把自己累垮了不行?”
“五哥,不如,再等些时候吧。”
颜翦重重地坐在床上,苦笑一声:“我等一年多了,好不容易羽翼丰满,实在是一天都等不下去了。你知道,我们颜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被压制得有多难受,好不容易现在……”
一旁听的迟衡慢慢蹲下,心口作疼。
好半天,纪策说:“五哥,你就在这里睡下吧,宇长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告诉迟衡。等我想清楚了再和他说,迟衡这人……唉,你大概也了解一点,固执的时候半点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军务又繁杂,我委实分|身乏术,子扬、子温、子炎你明天就送回去吧,别叫孩子受罪。”
“唯有如此了。话说回来,元奚打不了几年了,与其习武,不如让他们学些经邦济世的学问以后能用得着。”
“……这可失了颜氏的传统。”
颜翦笑道:“难道一个一个为别人的王朝天下战死沙场就是传统?还不如平平淡淡一生来得好。有我们这一辈守着古旧传统就好,除了打战我也不会别的。”
“五哥,迟衡很固执,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松口――不过,以前他连颜家两个字都听不得,现在还能说两句,好多了。五哥,你也不要着急,英雄在哪里都有用武之地。”
颜翦豁达地回答:“他一直怨恨颜家,颜家也没什么可说,谁让事实正是如此。他能领着一支军收了这么大一片,我们却被人钳制动弹不得,不服不行!”
“他对颜鸾用情太深,所以对颜家越刻薄。”
“其实,并非如此,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六弟死后,迟衡屠了裂云城,听说彼时已丧心病狂神志不清了。纵然如此,他当时还是派了干将领千余精兵到京城与石韦汇合,夺回颜氏散落的家眷送到垒州;并运了许多银两衣物送到垒州颜家安置处,解了颜家的大难处。要不是如此,凭他如此敌意,我们颜家子弟怎么可能三番五次想入乾元军?”
纪策讶然:“我的确不知。”
“替六弟报仇、领着乾元军异军突起、与封振苍、郑奕等劲敌相抗――这些都是我们没做到的,所以我们颜家一直很感激。”颜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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