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〇】
十二月,北地寒不可言,淇州泉蒙庄风急雪骤,冻马蹄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迟衡信心满怀,兵分三路,自此地悄然行动:
石韦向东,协助颜翦伺机而退,将莫问参一步步诱向砚州深地,远离京城。
迟衡向淇州之最北,与岑破荆一起适时攻击京城。
容越与纪策率兵士蛰伏原地等候佳机。
离开前迟衡想多温存一会,石韦却笑着说待拿下京城,再想怎么样也不迟,说罢整肃戎装,策马向东,迟衡难舍地追上去,那马却踏雪如飞,马蹄扬起的踏痕不久就被大雪掩得毫无痕迹。
送走石韦,迟衡自己该走了。
天气冷得呵气成冰,纪策赖在被窝里,闭着眼沉睡不醒,任迟衡细细地亲着他的脸颊和裸露的肩膀,唯有睫毛轻颤,脸颊埋入枕巾之中。迟衡揉着纪策委于枕巾之上的长发,覆在他耳边说:“纪副使,我走了,你多保重,我们京城再见。”
说罢大步起身,一股寒气从推开的门中卷席而来。
温暖的肩膀顷刻变凉,纪策却一动不动,听着那健劲的步伐渐行渐远。
给迟衡送行的容越搓着干冷的手,脸削瘦了,鼻子冻得发红,但满脸喜悦。期待已久的反攻终于快来了,一雪前耻的机会,怎能不令容越兴奋激动?迟衡戴上冰冷的头盔,恋恋不舍地说:“容越,我、岑破荆、石韦、颜翦的攻与退可都是为你的攻击做铺垫,你胜了,我们才算胜了。”
容越扬起笑:“你还信不过我吗?”
迟衡用手背拍了一下他的腰:“还有,替我照顾好纪策!”
“……这我还能含糊?纪策是谁的心肝啊!哈哈,我点儿清,有我在,你怕什么!行了,我知道,你把心肝放我边上,是让我听他的计策!我吃过厉煜祺的亏,不会再吃第二次,你尽管放一百个心!”容越踌躇满志,曾经消沉的眸子此刻迸射出炯炯光芒。
且说文安二十四年。
一月初,烽火再起。
砚州那边,颜翦和石韦退了又退,莫问参越攻越勇,捷报传到朝堂之上,人人摩拳擦掌,郑奕更是喜不自禁,一扫忧虑,在宫中摆了一桌宴以为庆贺。有朝臣见他高兴,便说起了前朝的事,前朝的开国皇帝就是先收复了砚州,从而收复东线一线的,所以莫问参之大胜,也是有迹可循,不久迟衡的兵必将会被逼退出北线。
郑奕听了更喜。
而岑破荆和迟衡此时开始密集地攻击京城。虽然远远不到兵临城下的地步,也令郑奕恼怒不已。三思之后,郑奕终于采取大将齐永亮的主意,从厉煜祺的兵力中抽调一部分攻击岑破荆。
且说厉煜祺。
厉煜祺听了陶霄入狱的消息,就知道大事不妙。皇帝最忌讳功高盖主,而自己又离得远,如今,朝堂之上再没有人会像陶霄那么强势地支持自己了,而且最可怕的是,那些佞臣或许会伺机进谗,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果然,很快郑奕下令,抽调兵力,厉煜祺得了诏令顿时又气又绝望。
他的攻击本来就是急促的、大刀阔斧的、必须一往无前,最经不起的就是折腾。皇帝这一调遣,淇州的攻击必然会停滞。
但是厉煜祺又怎么可能拗得过皇帝。
一个大将军也敌不过一道又一道的诏令飞过来,厉煜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被划拨出去,心如刀绞,气急攻心,喉头一甜一下子吐出血来,但即使鲜红的血也抵挡不了大势已定,他只能握紧手中的长枪狠狠地插进雪土之中。
迟衡得了郑奕抽兵的消息,如释重负。待郑奕军大将齐永亮率兵来袭时,他和岑破荆故意佯败,不止退出了长苍关,甚至向南再退了数里,全军故意散得七零八落,仿佛不堪一击一样。乾元军离京城远了,郑奕越发高兴,更加坚定从淇州调兵的信心。
但郑奕并没有料到,迟衡使的是瞒天过海之计。
他和岑破荆不是退向南边,而是悄然攻向了与淇州相邻的开州,在距离上与容越越靠越近。
厉煜祺被这么一抽兵,攻击计划就被打乱了。
不等调整完毕,又传来纪策散播的皇帝还要抽兵的流言,再配合千真万确的莫问参主攻砚州大胜、齐永亮主攻岑破荆大胜的战报,厉煜祺更是绝望不已。就在此时,他得了一个密报,顿时如深陷寒冰之中。密报说:陶霄因再三觐谏,妄图让皇帝改变策略,但皇帝坚拒,陶霄绝望之下,触壁身亡。
竟然死了吗?厉煜祺不信。
谁知三个密报接连传来证实了此事,甚至与厉煜祺相交最好的朝臣也传来秘函,让他多加保重。厉煜祺性格刚烈,当夜郁愤交加喝得酩酊大醉,破口大骂皇帝有眼无珠。这个消息被添油加醋很快就传到郑奕那里,郑奕脸色铁青。
从十二月到一月中下旬,北线打得如火如荼。
尤其是齐永亮,数次将岑破荆打得“七零八落”、“无处遁逃”,更让郑奕及朝臣为之一振,众人更加坚定了从砚州及淇州北部驱兵的信心,而皇帝第二次下令,命厉煜祺严守淇州之东疆,抽掉五万兵力,援助齐永亮驱逐劲敌。
一月十五,容越终于对厉煜祺发起了攻击。
这个攻击却是自杀式的自陷险地,容越领兵进入厉煜祺的重兵围攻之下。激怒之下的厉煜祺并没有丧失理智,应战从容不迫,阵战几乎成一个圆形将容越包裹住了。就在容越被死死禁锢,厉煜祺以为必将生擒容越时。
容越忽然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逃得无影无踪。
厉煜祺正疑惑,战报传来,信北州沉寂已久的辛阙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淇州,就在厉煜祺围兵攻击容越时,辛阙攻击了厉煜祺大军的东侧,而且攻势极其凶猛。被突如其来地一攻,厉煜祺无心西顾,奋力迎敌。
容越早有预谋,领着三万残兵奔向辛阙。
如此一来,三万兵力变成了十万兵力。容越运兵如神,又兼骁勇善战气势汹汹,与厉煜祺陷入了激战。
厉煜祺,知道来的不仅仅是辛阙,信北州的梁千烈肯定也会如神兵突降,因为乾元军的军队和将士亦是有限,所以,此刻,信北州的乾元军应该都被调空来攻击淇州,信北州一带无需重兵对峙。厉煜祺分析之后,深知,最要紧的,应该是从信北州抽兵来援自己,至于信北州,那根本不是战略重地。
厉煜祺的援信传到京城。
却并没有得到首肯,因为,郑奕,是绝对不允许全线任何一地虚空,即使是远离京城的信北州也不行。但郑奕也没有置之不理,他令长灵州的将领率兵来援。只是天寒地冻,而且长灵州地势崎岖,将士可望不可即,且在半路中还遇上了霍斥的袭击,救援军迟迟不到。
而正如厉煜祺所料,梁千烈的攻击也很快就到了。
厉煜祺腹背受敌,一人苦战。
他虽然没有阵脚大乱,但兵力被削减了许多,而且得不到支援,另兼郁气于胸,淇州的郑奕军从上到下都悲愤不已。反观辛阙和梁千烈,虽然初汇,并不十分默契。但有容越在,调兵、遣将、布阵出其不意,最要紧的是他一鼓作气,且有前耻在时时鞭策,越发勇不可敌。
这些还不是令厉煜祺最担忧的。
二月初。
被齐永亮驱赶得“无处可逃”的岑破荆,忽然出现在了淇州与开州的边境,而且如换了一支军队一样,由“节节败退”变成了“长突猛进”,厉煜祺这才真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与此同时,砚州的颜翦和石韦的反攻忽然加剧。
莫问参的兵力被全部拖住了。
看到厉煜祺几乎是用血写成的上书,郑奕才悔之莫及,此时方知厉煜祺的兵力不可撤退。虽然在砚州、淇州和信北州的相争中占了上风,却令全局陷入瘫痪,然而悔之已晚,大势已定。厉煜祺被数支劲敌围追堵截,从淇州到开州,所有兵力都被巧妙瓦解。
乾元军这一战仿佛一个绝妙的连环计,一气击溃了厉煜祺的数十万兵不说,更瓦解了郑奕军的整个东线兵力。
厉煜祺无可奈何,走为上策,弃兵而逃。
淇州开州一失。
就好比城门洞开一样,乾元军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开州转攻京城,半月之中峰回路转兵临城下。
郑奕难以置信,他无法相信厉煜祺的大军就这么破了,而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的抽兵之举。厉煜祺带着一身血的盔甲回来,跪在郑奕面前,他不说战事,不说胜败,只是面如死灰地说:“圣上,末将恳请,能见陶相最后一面!”
郑奕闭着眼,半天缓缓说:“陶霄说得对,他会看着朕仓皇北逃。”
厉煜祺眸子灰暗:“陶霄,死了吗?”
陶霄,没有死,但已和死没有两样了,他浑身是伤,就算睁开眼也不认识别人了。厉煜祺握住他的手,一腔激愤与悲壮无法宣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陶相,陶相,我们,还是败了。”
陶霄静静地躺着,眼睛没有睁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厉煜祺被五花大绑起来扔进了天牢,择日处死。按军纪处置,他应该是立刻死罪,他没有任何挣扎或顽抗,他只是安静地说:“圣上,请离开京城吧,否则,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兵临城下。
不再是之前的远远的攻击,而是真正的从东边来的气势汹涌的乾元大军,像海浪一样,发出的吼声将天空的乌云都震散了。郑奕知道,大势已去,他只能含憾地仓促北逃。
北逃,逃往的是乐莱州。
这一决定太过仓促,以至于有一些消息不够灵通的旧臣来不及逃脱被滞留在了京城。
留在京城守护的将领们还在负隅顽抗。
迟衡的攻击锐不可当。
而纪策责令在京城探子们趁热打铁,游说、策反、他还亲笔书信寄给了以往相交过的一些臣子。而这些人中,尤其是一部分旧臣本是其他势力,因不敌而投降郑奕的,本就不被信任,如今京城一被围攻,索性破罐子破摔束手就擒。
当然,也有那耿直之将,誓死不降。
总之京城内群龙无首一片大乱。
在水深火热的攻击中,战车、云梯、投石日夜无休,在近乎疯狂的攻击中,一个城门轰然开了,乾元军如破巢的蜂群一样涌了进来,早知被君主抛弃的城墙上的郑奕军在绝望之中,纷纷举旗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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