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七】
五月的夕阳碎碎的,绿荫一片片叠加,安静的时光,安静的迟衡,一卷卷呕心沥血写成的国之策。纪策,坐在迟衡身边慢慢看了起来。不知不觉,光移影动,身上暖暖的发热,纪策直起了腰,对上了迟衡的双眸。
迟衡笑道:“我赢了。”
纪策挑眉。
“因为我赢了,所以对失败者会格外宽容。我不会忘记郑奕做的那些事,曾经想把他碎尸万段。现在我是一国之君,而他,就像过街老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这比杀了他更快意!”迟衡笑着敲了敲书卷,“因为恨意消融了,所以能看得进他写的东西,好的有用的,直接拿来用就是了。”
他的一勾笑容轻松、惬意,消融了纪策心中的忧虑。
夕阳西落,月亮早早地爬上来了,迟衡望着圆圆如盖的苍穹,凝视着天际一颗颗闪亮的星辰:“纪副使,以前,我总梦见群鬼缠身,我挣扎着脱不开,只能用刀拼命砍拼命砍。有时实在砍不动了,鬼就扑上来,到处都是黑的,这个时候,我就会梦见星辰幻化成了你们的脸……纪副使,别笑,是真的。自从梦里群鬼对我称万岁之后,就梦得越来越少了。”
“我们就在你身边,还不够吗?”
一睁眼就能看见,怎么会嫌不够呢,迟衡笑了,目光灼灼说:“你们都在我身边,我心满意足。纪副使,梅付发信过来,乾元军已占据了塞利比国的城池了。不过,钟续和梅元白二人无视军纪,擅自领着几个少年杀进了宝萨城,竟然真的夺了城池。他儿子梅元白不慎受伤,梅付向我请示,让钟续和梅元白一同回京。纪副使,你看如何?”
纪策笑道:“你还忘记了夸钟续——明明梅付还说,钟续枪法如神见者心惊,他日必成大器。把他召回来,你舍得吗?”
迟衡蹭了蹭鼻尖:“舍不得!只让梅元白回来吧,梅付肯定忧心他儿子。”
“你不想念钟续吗?”
“他日,钟续成为真正的枪神,我自然会把他召回来的。或者他愿意回来的时候,他就会回来。”迟衡将书卷放在膝上,侧头望着纪策,“我也会梦见钟续幻化成星辰,但他的身边总会有另外一个人,我看不清是谁。”
纪策失笑:“你是妒忌吗?”
迟衡亲了亲纪策的嘴角:“钟序死得太早,没能跟我一起打天下。现在,他想要替我开疆拓土,就让他去吧,束缚在我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事。纪副使,我当皇帝已经快一年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国土休养生息了数年,三分之一休憩了两年以上,官员基本都稳定下来,咱们可以开始进行一些大的变革了。”
乾元二年,迟衡重拳出击,开始后世闻名的“乾元革新”,缔造乾元盛世传奇的开端。
对外,迟衡的乾元军向北向西进军,梅付、颜翦、颜翊、辛阙、梁千烈、霍斥等名将纷纷自动请缨远征,立下汗马功劳,将王朝的旗帜插向了元奚人从未到过的大块疆域之上,短短三年,利刃所至,威名所至,所拓的疆土是前人所未达到的,也是后世再不能逾越的,后世史册对他的战功均十分赞许。
对内,迟衡大刀阔斧革新,励精图治,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名臣名相亦层出不穷。前有纪策、骆惊寒、石韦、庄期、景朔等人,均为辅佐迟衡的重臣;后有后起之秀武适、褚嘉、左修远、廉兴治、项中、宋源、宗渔舟等人均是迟衡慧眼识珠挑出的人选;亦有出身贫寒、本是小官小吏,终至名声显赫的,如林一业、高斐、周阶等人,均为迟衡不拘一格的选拔下脱颖而出的人。
任何变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坎坷摸索中,有争吵,有反对,甚至有臣子痛心疾首要以死明志。也并非始终那么坚定的,依然充满了质疑、后悔、后怕那一颗颗落下的棋子。对的,继续下去,错的,重新再来。
看不清对与错的浑沌之中,迟衡且行且坚定。
一个一个的举措,一批一批的臣子涌上来。因担心后继乏人,迟衡更将文臣武将的弟子全部聚在京城书院之中,从中挑选合适人选。钟续的同窗如梅元白、巫琛、相陵、颜景同、张因其、温苦茗等十数人为个中翘楚,数十年之后,同样都成为人中龙凤。
而迟衡所立的皇子:子炎、梅瑜、秦翼望、阮阅也并不飞扬跋扈,反而因迟衡的严厉而个个成为年少俊杰。即使最得宠爱的子炎也不敢在迟衡面前轻易放肆,这倒是让迟衡很是郁闷,他实在不喜欢一个个见了他都噤若寒蝉。
只惜岑破荆一直无子。
岑破荆曾笑着问迟衡欲立哪一个为真正的太子,迟衡难得倾倒一肚子苦水:“大概是因为年龄太小,总觉得子炎太愣,梅瑜太弱、秦翼望太木、阮阅机灵倒是机灵但都是小聪明。”
“一眼就能看出不凡,那得长了龙角的,小孩嘛能看出什么。”
迟衡摇头:“和钟续年龄不相上下的那些个倒比这几个皇子好很多,年纪虽轻但都很不俗,自幼博览群书,见识广,如果非要选的话……罢了,还远得很,就不杞人忧天了。”
以上皆是后话,在此不细表。
弹指一挥间,六年过去了。
六年的辛苦自不必多言,御书房前的杉树从幼苗长成了亭亭大树。
乾元六年。花落六次,花开六次,科考都已考过第六次;十五六岁的子炎、阮阅甚至会背着迟衡偷偷地向太傅的女儿传书达意了;而钟续的同窗们如梅元白、巫琛、颜景同、相陵等人都由十三岁长到了十九岁,在迟衡的部署下在六部任侍郎职位——众人都知道,迟衡在练刀。
相比岑破荆的开疆拓土,容越则被迟衡摁在了京城。
和平年代,大将军也不好当,更兼任有监察兵部等职责。好在,容越很快也得心应手起来,和石韦成为迟衡在军务上的左臂右膀。
迟衡也已年近而立。
褪去了初当皇帝时的青涩和手忙脚乱,他现在早就游刃有余。每天看着文臣武将们在朝堂上吵吵嚷嚷,他就特别开心,因为争吵之后,就轮到他决断的时候了,好比千军万马当前,就等他一声号令。一开始,他的每一步都忐忑,惴惴不安,他不知道御玺落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现在,他已经能很有前瞻性地预测到每一步可能带来的利益与弊端,趋利避害,他能做的就是坚定地推动着长远的决策。
元奚国国内国泰民安。
而乾元军铁蹄踏处,塞利比国和乌斯国等诸国臣服,远道而来朝拜的使者更是络绎不绝。
不提这一时名臣名将层出不穷。
只说钟续。
最初,钟续跟跟随梅付屡立战功。
不止枪技惊人,更早早就露出统领千军的天赋,常常一人领着数百人就攻下一座城池,每每令迟衡心惊肉跳又大感欣慰。
因杰出的征战统领能力,钟续很快就被提拔成了最年轻的副将军。领着千军的钟续如虎添翼,所向披靡,成为乾元军开疆拓土的最前锋。在后世史册中,钟续亦被大加赞赏,盛名与容越、岑破荆比肩——此是后话,暂不表。
乾元六年,十二月中旬。
岑破荆梅付班师回朝,迟衡早早去迎。远远地,暗红色的戎装,闪亮的盔甲,铁蹄铮铮,以踏遍山河的气势排山而来。迟衡看着最前方,岑破荆的右边,是一个着白色盔甲的年轻将领,他个子高挑,眉宇如剑。
迟衡眸子蓦然恍惚。
将领们飞身下马,在迟衡面前单膝跪下异口同声山呼万岁,震耳欲聋。
迟衡将他们一个一个扶起来,走到白衣将领面前,看着那抿紧的唇线和青春的脸颊,眸子里迸射出亮过星辰的光芒。迟衡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笑道,替他拂了拂刘海:“钟续,起来吧。”
钟续,他已然成了前世他口中的强者。
强者总是强者,不愿意屈服,不愿意低一低头,钟续就那么扬起头看着迟衡,他固执的眸子在迟衡的脸上搜寻着,急切一闪而过,而后略是失望地垂下睫毛。那一瞬,他由一个年轻的将领,变成了一个带着惆怅的青年,脸庞是熟悉的,神情是陌生的。
而当梅元白、巫琛等人出现时,钟续眸子又亮了。
钟续冲过去将梅元白抱着转了一大圈,激动地说:“元白,腿和手都休养好了吗?我当时太莽撞了!真好,你没有事!我好想你啊!”
他歪着头激动笑着的样子,好熟悉。
迟衡苦涩地想,即使年满十八,大概也不需要讲述过往了。骆惊寒伸手掐了一把:“陛下!陛下!喂!迟衡!眼睛都看直了!都看着你呢!你这是想要横刀夺爱吗?”
得此江山,得神仙美眷,夫复何求?
迟衡释然了。
德宁宫里,迟衡设宴大赏。
伴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不提其他将领豪迈劝酒。只说宴席上的钟续,一双眸子很好奇,溜过宫中的大小事务,而后寸步不离紧跟着梅元白。相比较,颜景同数次想接近,钟续也不是很热心,颜景同很是失落。
迟衡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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