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走近数十步,这才发现当值的这人,已不是十日前的那位录事弟子了,而是一位大约二十出头,长相颇为俊俏的白衣师姐,此刻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右腕上的一串玉珠。
眼角余光中,瞥到云山不缓不快地走了过来,不知为何,似是察觉出了一丝平素少见的特殊味道,以致忽就有了些诧异。
——她竟顿然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黛尖一挑,螓首一摆,立时就看了过去。
然而,一瞬的凝视过后,不等云山张口,她居然就又姣眉一蹙,沉下了一张脸:
“这《鬼眼慑心》的玉简,可是唯有练气中期以后才可观阅。”
“你不过练气初期,拿了也看不了。”
“更何况——”
“要印录这东西,可是需要三十枚灵石,或是三百点酬功。”
“你这小小年纪,怎么就心术不正,尽好些风花雪月?!”
一番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陡地一下,就变成了教骂式的斥责。
因其转弯转得太过突兀,因其跳跃跳得太过长远,云山竟是当场就愣了下来,脑袋一片晕乎,完全理不清情况。
而及至目光怔怔地,看了面前女子,足足半晌,觑得那副清水芙蓉般的精致五官上,犹藏了几分钟鼎富贵之气,且其上更有因烦恶而生的无名之火,他才是眸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这位白衣师姐,似是出身不凡,因而追求者众,仰慕者繁,乃至于长年累月地,被人献殷勤,被人施手段,所以才会杯弓蛇影,不胜其扰,所以才会,一见得他的非常规行止,立马就自动地,往那方面靠拢了过去。
心思急转间,唇角又忽生抿笑。
于是右手轻轻一放,他便又从怀中取出了一物,并排摆在柜台之上:“全怪师弟的不是,拿的慢了些,引起了师姐的误会。”
“还请见谅。”
此女见云山半会儿无言,自是微微生疑又生恼。
直到——
当看到云山放过来的那枚青色木牌之后,复又听完了云山的解释之语,她的嘴角,才顿时就是一抽,面色亦是一阵忽青忽白。
显然是知道了,自己先前确实是狗眼看人低了。只是一时之间,她却又实在拉不下脸来。
如此僵硬,却是等到数息之后,面目微有痉挛之际,她才满脸窝火憋出了一句:“你有此物,怎地不早拿出来?!”
声音尖锐,恍如鹿鸣,而后双手一揽,就如饿狼攫食一般,几乎是将这柜上的二物,给抢了过去。
之后香风一绕,转身几步,她就风急火燎地,掠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隔间里,再无了半点声息。
柜台外——
见得此女,犹如鸵鸟埋头入土般的羞赧之举,云山登时也就是一声失笑,但却好在也没什么嘲讽讥哂之言。
观这位师姐的面貌,年纪显然要大上他八九岁,没想到这定力,却较之他还要不如,着实是令人意外。
……
……
似是因心气不平之故,区区一次印录,此女竟然久久不能出来,乃至于云山,都渐渐不耐了起来。
然则迫于身为男子该有的涵养与风度,他却又不好出言相催,所以身子一转,他便仰首端详起了,远方天际之上,那缓缓而逝的薄暮霞彩,思量起了日后之事。
心思翔飞,一时悠悠,也不知想到了何处。
只是又还不过三两息的光景,正当他打量天色,念头游离之时,耳边不远处,却就忽有一道啸音,气急败坏地响了起来。
细若蚊嗡,微如蚋飞,但却尖锐之极!
那物势如脱兔,好似含忿而掷,以致于他,竟也是蓦然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幽思猛然一断,右臂骤提,鹰捉雁拿般地,在耳旁三寸之地,抓住了一枚青色玉简,他便欲横眉而怒。
然还未等他如何,却又立有一声娇呼,遏住了他的愠起之眉:“喔!忘了叫你接着了!”
委实是没能料到,这位师姐的脸皮,竟如此之薄,举止竟如此娇蛮与冒失!
他若是再慢上半分,恐怕这玉简,就该成了一件杀人夺命的暗器了!
蓦地一声闷哼,就显尽了无奈。
然随后,唇角撇了一撇,又摇了摇头,他便就怀揣着那枚玉简,轻步走到了藏经阁外的廊亭里,静静地等候了起来。
毕竟身为后辈,又无甚根基,他也不好计较。
而此时刚至酉时不久,李部也应该快到了,他更也没时间计较了。
二人要乘着「赤叶巨枫」,飞抵至李部所说的西北二山交界之处,需时不少。到那后,大概已是夜间。而今日恰是满月之日,正是贪宝精鼠这种妖兽,在哺育期内,最虚弱的时刻。
贪宝精鼠是「释月苍鼠」的血脉后裔,而「释月苍鼠」,则位近真灵,极擅月华之力的操控。贪宝精鼠的幼崽,若想要开启和强化月华之力的操纵之能,那便需要母鼠和公鼠,每至满月之期,就大量吞吐吸收月华之力,从而凝炼精粹出「月华天精」,灌注至幼鼠体内,供其成长与发育。
这种灌注,需要持续三到五年之久。
而据李部所言,那只幼鼠应当才刚诞生不过数月而已。
所以,若时间去得凑巧,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的「月华天精」。
此种灵液,对于大多数生灵的神魂,都有着颇为不弱的蕴养之能。且对于练气修士来说,更可促使灵识增量精质,进而使其提前向神识转化和蜕变。若如此,那对之后进阶筑基境之时,也会有着冲关破隘的助力之效。
就是不知,这公母二鼠与李部交战,能损他几成战力?
不过听他之前的口气,似是对那「青叶风罡阵」极为自信。
只怕……
一念长延,正思至此间,远空便就有一道如风似雷的呼啸之音,渐渐地大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也引去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道疾驰而来的流光。
混在已然昏暗阴黝的暮色里,赤色竟然变成了殷红之色,似那干涸多时的狱中腥血,隐隐透着一股油然莫名的邪诡与妖异。
一眼视之,居然是令他都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只是玄眉一蹙,却立时就被他给遮了去。
……
……
「赤叶巨枫」之上,李部狐疑地看了看阔别良久的云山几眼,一瞬的迷惑之后,那眸中翳光,便又忽地闪了一闪。
“我观师弟身上的气机有异,似是十日光景之中,又有了不小的精进,只是却看不出来详尽,也不知是何缘由?”
无比纳闷地抬起脑袋,望了望李部,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复又低头,觑了觑自己的身体,愣了半晌,云山这才像是醒悟了什么似的,骤然发出了一声欣笑:“哦,大概是这个。”
“我从藏经阁中,找到了「异转瞳」的开启之法,故而租了练功房整整一日,勉强将这灵瞳激发了出来。”
“可是——”
一语未尽,他的眼神,便旋又黯了下来,显出了极重的愁苦与惋惜。
“这「异转瞳」着实是有些鸡肋,似乎没有多大用处。”
“师兄你可知此瞳有何妙用?”
郁思半消半存,一问出口,他便又昂起了脑袋,颇为期待地盯向了李部的眼睛。
陡然对上这一双亮晶晶的瞳眸,萦疑满怀的李部,却是猛生了一阵愕然。
支支吾吾了许久,眼光一阵偏离,他才又略带惭愧地看向了云山:
“咳,此事,我也确实不知。”
听到如此言语,好像真的是有些失望,目光彻底一黯,云山便就一言不语地低下了头,缓缓地瘫坐了下来。
而后,便就双目遥眺,怔忡地望起了远方。
李部见此,像是不死心似的,竟复又睇了睇云山的背影几息。
直到许久之后,身旁赫有流云分水而过,也始终是没能看出什么,他这才连连摆起了头,唇角之上,亦是夹上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自嘲之意。
……
……
二人乘着「赤叶巨枫」,飞行于翻滚生涛的雾海之上,直至中部,才收器落了地。
进入此地的时候,便已经是晚上了。只是蟾儿虽圆,但是月华倾泻而下,映落在这浓如尘烟的雾海之中,却是剩不下多少亮光。
好在练气之后,五感的灵敏程度,便会上升许多,另外还可用灵识代替五感,故而此间的黑暗,其实对于二者而言,均无甚么影响。
只是云山为了降低李部的戒备,不曾,亦不敢动用灵识,而是在进入雾海,眼前骤黑的那一刻,右手忽地一掐诀,往自己腰间的一个字纹凸起处,蜻蜓点水地触了一触。
应此一变,青裘之上,当即便就生出了一股子吸力。
而后青光一瞬流转,复又隐去,云山的双目之中,便就倏而出现了两个青黑色的漩涡,如泪如雨,耀如狼瞳。
然则此景,现了三息时光,同样便也消了去。
白龙谷为方便门下弟子进入雾海,寻找灵药与妖兽,在每一件宗门法衣之上,都设置了能够强化目力的微型灵禁,只需施以特殊法诀,便能开启。
维持此禁运转,所消耗的法力极少,引起的法力波动也极其微弱。但是,像贪宝精鼠这种精巧型的妖兽,却是一定能够发觉的。这也是日前约定好的,以云山为饵,引其出洞的手段之一。妖兽的领地意识,通常都极其强烈,断然是不会容忍比它弱小的存在,肆意侵入其领地、挑衅其权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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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生长的树,不会长成完全是人们想要的样子,它的身上,总有一些在我们人类看来不必要的枝叶。
客观真实的世界亦是如此。
我力图让这世界尽可能的真实,所以肯定有些在你们看来不必要的情节,比如这章的那个女子,比如前些章对语言文字的介绍。
从另一方面来讲,书才刚开头,主角也不可能立即就是整个书中世界的中心,所有人物都围着他来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