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北山雾海靠近中段的地方,一片郁郁葱葱的樟树林里,正有一只高约一丈之巨的熊状妖兽,斜剌剌地倚靠在一株百年古树之上。
此妖青面獠牙,皮毛黑白参半,且那浑身上下,都缀着形似浅浅月牙的金青纹路,莹莹生辉,华美异常。只是此刻,它却又是双目无神,一动也不动。
观那温意渐逝,却犹显柔软的血肉关节,赫然是才毙命不久。
——因为在它的面前,柳彧此刻,正大跨步地站着,双臂如同两柄入水撑船的竹篙一般,粗暴蛮横地,刺进了它的胸膛之中。
其之深也,赫已没肘。
而且他的手臂,眼下还正不断地转动着,似在摸索着什么,却又久久不得。
因其臂动,此妖的胸部豁口,自然是在一点一点地扩大着,时不时地,就有星星点点的血液飚溅出来,只是还未沾至柳彧之身,它们便会化为亮蓝色的光点流荧,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飚射的动力,而后便如篝火炎星一般,袅袅升空,作轻烟而灭。
这般摸寻,直到大约七息过后,他才是忽然眸光一亮,面色一喜。
臂上衣袖蓦然一绷,伴着两声“噗嗤噗嗤”的血溅之音,他的双臂竟就是猛然一扩,抽出了两件东西:
一颗热气犹散的鲜红心脏,径过八寸,断筋如须,其外还氤氲着一团蓝如彼苍般的光晕,灿如佳玉,莹如随珠。
一颗缭绕着朦胧白芒的晶核,不过鹌鹑蛋大小,却耀光似日,拟如皓月,只是尚不过眨眼功夫,此物便又光芒一敛,骤然灰暗了下来,化为了一颗灰石似的硬物。
这赫然是一筑基境的妖兽元核!
妖类族属,除了极少数的异种血脉,其中大多数,都会在筑基之时,将体内的血元精气,汇结固化为一颗棱角不一的石状晶核。其理类似于人族修士在筑基破境之时,将气态的真元凝聚浓缩为液态,均是为了提升自身元力的质量。而至金丹境之后,妖属与人族,则会将其再度凝聚,精粹为一颗圆滚滚的金丹,进以化鲤成龙。
白龙谷中,因西山为外门弟子聚居处,北山为内门弟子聚居处,故而雾海之中的妖兽,也大多都会被宗门之中,那些实力强横的弟子,驱赶圈缩于相应的区域,以使其等阶与最靠近的弟子的总体水平较为相近,因而此间,应该绝大部分都为练气后期以下的妖兽才对。
然则,极不合常理的——
却是反观柳彧,此时即便是斩了一只筑基大妖,也毫无气短力竭之象,依旧是精神奕奕,目光如电。
而似是前奏已闻,正事已至,取出这二物之后,他脸上的那一丝喜色,便也顿时就消了去,替而代之,又成了一抹冷肃与沉穆。
左手蓦地一翻,一道光霞忽而浮现,那颗晶核便进了他腰间的储物袋中。
而其右手,则是猛地一甩,顺着一股气劲,那颗蓝光已然黯了些许的心脏,便就又被他重新扔进了熊妖的躯体中。但是此时的部位,却再非是胸腔了,而是其腹腔之中,那个恍如蓝辉之海的血池中央。
随后,连手上与衣袖上的腥血污肉都没有清理,他便又是右臂一挥,招出了六个手指大小的瓶瓶罐罐。而未等其落地,两手连探连收,他便将其尽数握在了手中。
之后的时光里,他便绕着这具熊尸,四下走动了起来,并将瓶中的各种粉末类、黏液状的灵材,一点一滴地撒落在了此处的土壤上。
一盏茶的功夫后,以熊妖的心脏为中心,此地便出现了一个妖异玄奥之极的九角法阵,秘元内蕴,奇灵深藏。而此时,这具熊尸余血之中的蓝色光辉,大约还剩之前五成左右的亮度。
见得阵成,双手一动,光霞一扫,他便收起了手上的瓶瓶罐罐,复又招出了一根尺许长、寸许粗的黝黑柱子。
其外遍布着同样妖异玄奥的阳文镌刻,似与地上法阵同根同源,却又有些迥异之处。且那纹路之上,更是萦绕着无数黑银交杂的光华,宛如池鱼游水,亦似飞鸟翔空,即便是在这不见分毫月辉的浓雾里,也能耀映一丈之地,恰好笼罩住地上的法阵。
双手虚虚地一推,顷刻间,便似有狂风作拂。
——此器竟然立时就飘至了熊心的正上方,大概五尺之处,缓缓地浮动了起来。
而后,柳彧薄唇一张,双手骤化残影,又连连舞动,便有各式各样的黑色符文,从中凭空闪了出来,并前赴后继地,没入到了那黑柱之中,直如飞蛾扑火一般,不见了踪影。
应此之变,那黑柱登时就似木燧一般,“咻咻”地旋转了起来,慢慢地往那熊心之上落了下去。
足足过了半顿饭的光景,黑柱的尖端才堪堪接触到了熊妖的心脏。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安静了许久的黑柱,赫是蓦然一颤,好似饕餮被困禁了千百年,如今却陡然见了一场盛宴一般。
——整个法阵,连同那熊尸的血肉骨骼,一时之间,竟宛有庞然大力在席卷挤压一般,居然是朝着那黝黑柱子,急速靠近了过去。
一道烟的工夫,它们就崩解为了一堆精纯之极的气血灵力,而后就一闪而没,尽数消失在了那根小小的黑柱之中。
随后,倏地一下,此柱就狂猛无比地,刺入到了地面之中。
然那后景,却如疾石飞镞,攒射入了泽一般,竟然又并无任何雪泥鸿爪留下。
纵使再如何仔细地搜寻,也无法从那地面之上,看到任何的针眼与孔洞。而此间的血腥之气,以及那些异种灵力,也都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似乎都被那根黑柱吞噬着,带入到了九泉之下,便连柳彧身上的那些血渣肉糜,也俱是如此。
只是见得此况,他却又是见怪不怪。
大袖一拂,风啸一起,其周遭的地域里,便忽有四道青黑色的流光,急急地飞了过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却是四面阵旗,分别印有云、雾、山、河四中形象。
但见其修手一翻,伴着一瞬光闪,此四旗便也被他收了起来。
随着阵旗的起出,这周围的浓雾,自是陡然一阵波动幻涌。但是之后,他的双脚,却又是纹丝不动,完全没有离开的意图。
站在原地,望了望不远处的黑暗与雾气,鼻中一声长呼,唇角又撇了一撇,他的面上,顿时就显出了一股无可奈何之意:“出来吧,也不知玩了多少遍了。”
其音幽幽如谷,然而此语一出,那处夜色里,竟然就真的响起了一道声音,娇脆如铃,清清悦耳,夹杂着浓浓的欢喜与兴奋。
“哈哈哈哈哈哈,奴家就知道骗不过柳师兄。”
香风一扑,便有一道黑衣人影闪现在了柳彧的面前。满身皆馨,嘴角弯弯,眼眸如星,赫然就是先前那位,曾现于云山李部之后的黑衣女子。
然伊人虽美,可是柳彧猝而见此,却是就更显愁闷了起来。
“单师妹,我没记错的话,你今晚的任务,应该是暗中警戒与护卫我等才是吧?”
“算至此时,应该还有三人没有完事,满月连星之夜,可并不如何多见。”
“你怎么大剌剌地跑我这儿来了?”
“若有纰漏——”
声含忧色,语韫关怀,然而还未等他说完,就突有一道略显羞涩忸怩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音:
“哎呀!柳师兄,奴家还是喜欢听你叫唤玲儿。”
“好好好,铃儿师妹,说吧,所为何事?”
见其屈服顺意,这单铃儿,顿时便是一阵畅快得意的嬉笑。只是水汪汪地看着柳彧,看了半晌,却见其一直是面无表情,并且毫无回应。
眼神一黯,她这才闷闷地瘪了瘪嘴,而后立时就沉俨了下来。
“奴家控制了十只「黑甲水虻」,分散监视着几个方位,应该不会坏事。”
“只是就在先前,在此处的西南方,约莫二十里外,发现了你之前说要密切监视的李部与云山。他两人的灵识都很敏锐,尤其是那个云山,竟然比李部还要快一步,准半分,似乎是完全透过了「黑甲水虻」,真切地看到了奴家的存在。”
似有雷怒。
骤而闻此,柳彧竟然当场就惊愕了起来。
眸光之中,一瞬惊悸如拍岸之涛,而后刹那,就化为了一股极浓的忌惮与凝重之色。
潜意识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但是眼珠转了转,与这单铃儿对了一眼,他却又强迫自己相信了起来。
只因眼前的这位单铃儿,是决计不会骗自己的。
故也未有迟疑,随后的时间里,他便问起了更详细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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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珠:夜明珠的古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