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收回了二十多息后,几经沉吟,云山才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然那脸上,本有的无穷欢欣,此时看来,却是早已敛去无踪,逝得一干二净了。
面色阴沉如水之际,双腿交错着一撑,他便即时站了起来,而后败袖一拂,光霞一扫,便收起了六面阵旗,继而右足一抬,他则便绕过了身后的小土山,向着东面行了过去,步履沉重,却也走及奔马,迅疾如风。
体内这层灵晶的消解之期,便是他幻镜分光步的入门之日,届时,他在不动用映虚易真神光的前提下,便已然有了轻易战胜当日李部的能力了。
然而——
饶是如此,即便他心中恨怒如狂,此时却依旧不能去往大燕皇都,为他父母和阿姐报仇。
这整个长青修界,其实都与凡俗息息相关。因诸多灵矿灵材的开采,都是由凡俗势力来完成的。故而每一个凡人皇朝,其背后往往都有着修士的影子,或是某些修真家族,亦或是某些宗派势力。在其地域上,一般都隐藏着一定层次、一定数量的修士,以防外来修士的入侵,以预本土妖物的作乱,以避免其肆意屠戮凡人,造成恐慌与混乱,从而阻碍灵矿灵材的搜集与运输,除此之外,这些坐镇者,通常都还肩负着挖掘种子、引入人才的职责。
若去大燕复仇,则他势必会将柳通延的势力,连根拔起不可!
其麾下走卒,通通该死!
不斩尽诛绝,不足以泄去这啮心的悲痛!不屠全杀完,不足以散去这滔天的怒火!
只是,若有如此血案,却也定会为宗门弟子所阻。因为白龙谷每年外遣的,驻扎在那些凡间矿场的人中,都至少存在着一个筑基境!
这种坏规矩的事,他若不想功败垂成,那便只能气势熏灼地压迫所有人,慑得一切拦路之虎,皆自行退避,不敢横阻。
这也就意味着他,非筑基不可!
眼下,却是时机不到,力犹不及,故而他无论如何,都先得将这颗躁动不已的心,给狠狠地压制住。
……
……
七日之后,子夜之时,北山雾海东端,距离东山雾海大约三十里处。
云山正从一座陡峭如笋的岩山之上,如一铩羽之鸟般,极速垂掠而下。
衣袂振舞,猎猎作响,脚尖在数块大石之上相继连踏,这蜻蜓点水的一刹那,伴着几根脆枝因风而断,他便就已龙骧凤矫般地,窜进了山脚下的枯林之中。
同一时刻,其身形刚掠过这座枯林的边缘,和着一声响彻天际的炽怒鹰唳,则赫然是有两道灵元狂暴的光华紧随其后,衔尾而至,即时划破了巽风犹扰的雾色长空。
“嗤嗤”的两声尖啸,而后又是“嘭嘭”的两声炸响,这里的几株枯树败木,竟登时就崩成了一堆涓尘碎末,夹杂着一片焦灼的碎布,化成了一簇蓬勃四溅的火星,乘风而烈,泄劲如针,凶悍狂猛得令人生畏。
那是两道淡红糅青的尺长风刃!
外相精致,华如凡间宝刀,风火相融,绞如手心绳麻,速度与威力皆超出寻常风刃一倍不止。
云山这段时日里,经历数战,皆是轻松取胜,体内的琉璃灵晶,也业已融化了大半。因自恃实力大增,于是他便欲前往东南二山的雾海区域,一为遇些筑基境的妖类练练手,二为寻觅五百年份的云水雾枫。
一路前行,一路厮杀,却在此处,碰巧望见了一只练气巅峰的妖禽踪影。
此妖名为“撕铁赤爪鹰”,不同于先前所得的,那些价值不大的妖兽尸身,于此妖而言,无论是它的爪、喙、骨,还是羽,皆是炼制法器的上佳材料,不仅能辟火防风,而且还能助聚风火灵力,其血可用于制作风火二属的灵符,亦可用于炼制短时增加风火二属法力的风暴火烈丹,至于其肉,则亦可烹调为珍馐美味。
其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废物。但是价值如此之高,其实力自然也是卓尔不群。他在空旷无掩的岩山之上,若不动用映虚易真神光,根本就拿它毫无办法。至于六树金风阵,则是扩展不了那么高,若不能令之低飞,则完全困不住它。故也只有到了这等枝桠交错、树木丛生的林地里,削弱了此獠的速度后,斩杀它才不会过于艰难。
为了引它入毂,他蹑手蹑脚地攀行,小心翼翼地潜伏,花了足足数盏茶的功夫,才接近了它的居所,而后则又如虎暴起,一式火鸟术直接烧了它的窝,又一记火球术猛地砸在了它的脸上,这才激得它怒起直追。
他的两道术法,几乎没能伤到它,所以自然也就没能让它感觉到什么危险。只是它倒也不傻,竟懂得消除林中飞行的弊端。刚一进入此林,灵气溃濩一聚,它的身上便冒出了一层寸许厚的青红光罩,宛如人的衣物一般,紧贴其羽翼,流转个不休。
赤色为底,青星作缀,如此妖术辅行之下,它的速度竟下降了不过区区三成而已。其所蹭枯枝,无一不是先被风属劲力切割撕碎,而后又被火属灵元燃烧灼灭,化为一蓬飞灰,扬扬洒落而下。
而那对锐爪之外,则亦是套上了一层极为鲜艳耀目的赤芒,将那原先不过婴儿人头大小的爪子,夸张之极地,延伸扩展到了磨盘大小。每一遇到粗大碍眼的树干,它立时便是一爪划拉过去。无论何等老壮坚韧的木质,均是一触便断,续之其后,更有腾腾的火焰如泉蹿起,像是泼了火油一般,炙烧得出奇的猛烈。一根成人手臂粗细的树枝,火起之后,往往不过四五息,便会再无炭黑与树白之色。
一路疾飞,便烧出了一路的火,其远看之雄伟,竟如有祝融在此走过,乃至这撒下的星星之火,飘舞如萤,闪烁如磷,倒似是为了与雾海之上的那些夜幕群星,相互呼应、相互对称一般。
只是好在进入了林中,它的威势再如何狰猛悍犷,它的速度也终究是有所减慢,它的挪转也终究是有所滞碍,再不能任意陡转,御风随心。
而他嗅到身后那焦糊呛鼻的气味,闻得背后连鸣不止的爆响,则也是暗暗咋舌不已,却又只能强行稳定心神,左闪右避,躲其扑袭,断不与它直接交锋。
他的肉身还远远不到那般地步,要想无衣无器作为防护,便去抵御它的缭火赤爪,少说也得筑基以上。
如此奔行,将近过了半盏茶的光景,直至看到周围明显高大翠绿起来的树木,云山那久沉不变的脸色,才终于是沁出了一丝喜意。
此处的雾已然浓了起来,水属灵气渐渐丰厚,火风二属的灵气,自然也就会略微削弱,而且他设置的后手,也就快到了。
可是——
刚一想到此间,他心意稍变,他身后的那只撕铁赤爪鹰,竟也就似乎是感受到了潜藏的危机一般,跟随扑窜了复又数丈,便骤然发出了一声短促激烈的唳鸣,随即双翅猛地一扇,灵元汹涌一卷,便有了密密麻麻的锐物破风之声,响在了他的背后。
那是近百枚半尺长的淡红光羽,不过一霎那的风起,便遽然凝化了出来,如伐寨箭潮一般,迅疾无俦地射向了他的背影。
其啸声之狂烈,其音色之狰狞,一时之间,竟是势胜先前无数,暴如滂沱大雨!
甚至于应此之变,此间的白雾,竟也是蓦地一散,陡然让出了道路,稀薄疏淡得,似乎就连这天地虚空,都不敢轻撄其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