浤浤汩汩的注水之声接连响起,如有乐师敲钟引曲,白若烟云的茶水热气袅袅而升,似是画匠泼墨山水。
茶香扑鼻,伊人入眼,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身旁这位,名唤“绘妍”的翠衣侍女,赫然是位绝色丽人。蛾眉青黛,绿鬓朱颜,不过十四五岁的面容打扮,便已出落得窈窈窕窕、亭亭玉立了,远远一睹,竟是恍如那画上堤柳,水中青莲。
然而令人心中生忌的——
却是她不动不语之时,居然是连云山,都几乎忽视了她的存在,并且完全不曾记得她的颜容!
先前第一次奉茶之时,注意力即便是全在权掌柜的身上,他对自己起震慑吸引作用的,也不过是筑基境的隐威余压而已,怎么也不至于如此才对!
而且,他居然还感知不出,她的具体修为与境界!
此女的气机,赫然是如那天上飘云、海上浪迹一般,沉浮不定,缥缈难辨。
此人身上,若非是有什么珍奇异宝,那多半便是修习了某种玄妙功法,抑或是具备了某种稀绝鲜见的灵体法身!
另外,她也应该是这白灵万宝行中,比较重要的人物之一,不然不至于被权掌柜的,单独留在二楼的库房之外,身兼看护、监视、侍奉三责。
一个侍女居然都能如此不凡,这家灵商的底蕴之深固、根基之雄厚,自也是显而易见的,绝对非同小可。
只是——
这如此一来,却就不好下手了!
微微瞥了此女一眼,云山旋即便就敛去了眼中的异色,而后骋目流眄之际,脑筋立时便开始极速转动了起来。
可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思绪飞转之时,却是出人意表地,隐有焦急愁措之色,屡屡外泄,似是火烧眉毛了一般,无端端地,就露出了大难临头、惶恐不安的模样。
先前长时的一番谈话,他虽有少年人未褪的,应有之朝气与锐意,却从始至终,都无仓皇无措之态,甚至还时不时地,就有格外深沉的意思,纳含在一颦一蹙、一惊一笑之间。
故而这般前后不一的状况,如此奇怪吊诡一幕,立马就导致侍立一旁的绘妍,极为狐疑怪异地,悄悄望了一眼。
却也就在下一刻,其目刚转,他俩人的神态与举动,猝尔之间,就同时大变了起来。
绘妍是黛眉一挑,莲步一挪,当即就俯身侧视了过去,香风一扑,便欲开口问询。
至于云山,则是不经意地,瞥到了权掌柜的,留在桌上的那本古书,其边缘处磨损出的毛糙细丝,一瞬间的福至心灵,他的眼神,竟即刻就猛地一亮,复又一暗了起来!
他竟也不管是何时何地,赫然是立时就闭上了双眼,皱起了双眉,心念一动,就消去了幽林掩月术的运行惯性!
而后刹那,真元一涌,他的体表之外,更是顿时就逼散出了浓浓的毒香异煞,使其缭绕身躯,宛如云遮雾罩一般,裹藏住了整个身躯。
刚接近的绘妍,霍然察觉至此,自然是当场就面色激变,花容失色,犹如误触了蛇蝎一般,现出了十足的畏葸与戒惧。
于是乎——
伴着“嗒嗒嗒嗒”的几声蹬地闷音,其腰骤直,莲足化影,她便骤地一退,闪至了一旁,杏目圆睁着,黛眉弯蹙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山身周的,那团淡粉色的毒香煞雾,满脸凝重地看了起来!
“这是——”
“沁骸芳毒的毒力具象!”
“怎地如此浓郁?”
“莫非——”
“果真是有了异变不成?!”
心神不稳之际,其朱唇竟是微张微阖了起来!
其音淡不可闻,却蕴着浓郁至极的怖惧畏忌,匿藏其中的,更有几分雪摇柳飘似的怔忡。
此时的她,对于云山,竟赫是一步也不愿近,更不敢动用识力,进行一星半点的感知与探察。
如此之变化,自然是因为她将先前,云山与权掌柜的对话,全数听进了耳中。
沁骸芳毒能有此等异变,浸识隐毒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她可不愿以身试毒、以肉饲虎,且更是深恐被那诡谲的异变,波及此身。
行中一应事项,虽然俱是由少爷决策、由权掌柜代行,但是其中的隐秘,她好歹也是知道几分,倘若——
……
……
须臾之前,见得那本古书边缘,因时常摩挲,而分裂出的纸木细丝之时,云山便忽地联想到了同样纤细之极的风松针。
既然天地之灵与修士之元,俱可压聚凝缩,用以提升威力,那么神魂识力,多半也能仿之无异!
只是,为了避免身旁这位翠衣侍女察知,他却又急中生智地,突起了一念:沁骸芳毒与浸识隐毒都会潜伏和积蓄,而后才会显现和爆发。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它们,会汲取真元法力和神魂识力,以之为养分,进而成长和壮大。
但是——
就如同是花草树木,根植于土壤中一般,虽然它们能够汲取其中的养分,化为己用,可是一旦水土涌覆,超过了运转和化解的极限,那么即便是短时无恙,最终的结果,却也一定是被水淹死,被土闷死。
这正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相乘相侮”的道理。
而此女听闻自己与权掌柜的交谈多时,自然是了解己身所中之奇毒的霸道之处的。既然如此,那她势必会戒之极深、惧之极重!
权掌柜的去而复返,必然用不了多久,所以,他也只好是当机立断,行险一搏,不但是当即就撤去了幽林掩月术的封锁与束缚,而且还立时动用了真元法力,进一步压迫侵逼体内沁骸芳毒的毒素异力,令之透出体外,形成一层香艳诡异的毒煞雾罩。
果不其然!
似有天助一般,此景一出,这位翠衣侍女就再也不敢靠近自己了,乃至于,便连动用识力窥探自己,她都不敢试上一试。
感应至此,他顿时就心中一安,随后虽又听闻了此女的低吟呓语,纵然是满腹狐疑,他却也知时间紧迫,只能暂且先将之压了下来,马上实施起了下一步计划。
不过数息,便似降世临凡的仙神,作起了法,施起了术一般,他泥丸宫中的整片沧海,赫然是腾地一下,就爆炸而开,溅散出了无数大小不一的水团,冲卷出了数道形如巨龙的水柱。
水离沧海,如雨溯源,却终非天力所成,所以自然也就会坠落复归,落旧巢。
然而,这其中虽不断有滂沱暴雨似的水珠落海,但是更多的水液,却赫然是在极速升空,向着中心一处,飞快地汇聚与旋转!
不过转瞬,这些凌空的水液,便聚合为了一根庞大之极的暗色水柱,交缠不断,扭曲不止,如有巧女纺麻,却也更似那藤须攀附,其赫然是在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越来越细,直至其尖端,最终化为了一根玄青色的虚幻针芒,它才骤地脱离了臃肿的尾部,突地闪逝而消,从云山的眉心处,猛地迸射了出去。
似乎是因凝聚压缩之故,忽然发生了某种质变,这道神识出体,竟是全无一丝痕迹,便连那无所不在的空气,也未曾扰得半分,仿若它本来就是这空气之中,游离的某些微质一般,以致于在一旁紧张凝视着云山的绘妍,居然是根本就不曾发现,有甚异常悖理的蛛丝马迹。
而另一边,这虚幻针芒,则出体不过瞬息,便已溘然画弧而转,立时射到了二楼的天花板上,恍如火针入冻油、老鳄下浊水一般,当即就无声无息地,长驱直入了进去。
其后顷刻之间,它便已刺破了一层无形的光罩,突破了阵法的防护隔离,冲进了三楼之中,蓦然炸裂,化为了一片识力之潮,蕴着如饿狼盯食般的恶意,铺散了出去,开启了无比快速的扫荡,一一地感应探查了起来,比较起了众多木器玉皿之中,所藏灵珍的灵力强弱。
他要盗取的东西,自然不是二楼仓房之中的库藏,而是三楼的!
一则,这二楼仓库的真正面积,初步估算之下,供应不起白灵万宝行的日常供给,所以三楼之上,必定还存在着一个库区,且所藏之物,也必然要比这二楼的,要繁多和珍贵。二则,在此女寸步不离的监视之下,如此相错而盗,也可制造出最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尽量减轻自己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