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云山自顾自地理发剃须之际,白灵万宝行却是已经关门歇业了。
权掌柜与白茞二人,纵然是花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也没有找出作乱的那人,囿于楼中内外的骚乱声潮,他二人便也只好是散去了阵法,尽驱了外人,而后便集结了所有的内侍内卫,将之相互隔离,另又召回了那位二掌柜的,三人分工,或亲自询辨,或寻踪觅迹地,试图抓住一点雪泥鸿爪。
而此刻,在三楼库房之中,历时了许久,白茞赫然是业已巡视查验了整整一周,复又重新停在了库房的入口之处。
覆于面具下的脸庞,倒也看不出是何等神情,只是其薄唇微抿,眸中亦再无了光耀,恍如无波无澜的古井一般,淡漠得令人恐惧,虚寂得使人觉寒。
“如何?”
却是应其左耳忽地一动,权掌柜竟推门入了此间,躬身站在了白茞的侧后方。
“少爷,应该不是内鬼。”
“白轭与我交叉探询过了两遍,并未发现什么异情。”
“早已料到了。”
“能有这般神鬼不测、仙佛难度之手段的存在,又怎会平白泄了痕迹,让尔等察觉知晓?”
“以螮蝀齐虹玄阵的七阵相合之力,相绝相应之下,却被人从内部攻破了黄彩玄子阵。”
“呵呵——”
言及于此,微微一顿,白茞竟是蓦地发出了一声轻笑,似是暗夜里的昙花,忽然盛开了一般,他眸中神色,居然不怒反喜了起来。
“这般手段,即便是祈丰本山的万千秘录之中,我也不曾见过。”
“盗物如山,它却不伤不杀,不毁不乱,想必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既然不恶,那便是心善。而心底藏善之人,白取了他人之物,对他人造成了损失,不论如何,心中总会留下一丝歉意与芥蒂。日后相遇,为除心尘,为斩因果,多半也就便有回报与馈赠。如此奇人异士,乃至是天地异种,自当有大作为、大成就、大修业,我等当心诚以待才是。”
越听越心惊,眼神也就越来越亮,先是惊愕,后是佩服,权掌柜便也立时就是一声盛赞,欣喜莫名。
“少爷真知灼见,我远不及也。”
“凡事均是利弊两分之象。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福之别,皆由心定。渤叔只因身在毂中之故,难以见得全貌。这也是渤叔您被心魔所困,难以凝结金丹的缘由。修士修心,求的便是超脱,自然该万事不扰才对——”
“唉——”
“少爷,此间的损失如何?”
闻得身旁之人,即刻止住了自己的说教,转移了话题,不愿再揭那心中阴暗,白茞的眸光,便也是骤然微黯了几分。
沉吟半晌,他才开口出声接道:“筑基等阶的灵材、药石、符箓,都已被扫荡一空,隆彩清水镜与洗络盛血丹亦在其中,只余下了一众普通灵器。至于练气等阶的灵物,倒是并未损失多少。”
“不过——”
“我倒是发现了一件趣事。此间所有的镜类器物,抑或是能够炼制镜器的灵材,居然被悉数盗走了。与半日前的那事,却是如出一辙。”
“它的盗窃之举,明显是损耗不小,不然不会还留下这么多东西。即便练气等阶的灵物再如何低廉,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既已出手,那它便没理由矜而不取,再行那古君子之风。”
“如此损失,应当是在一千两百万上下,已然是伤筋动骨了。”
“少爷,我恐祈丰本山,将会降责于您。”
白茞语落不过刹那,权掌柜的,竟然便已计算出了损失的具体数值,语气之中,顿时就透露出了浓浓的关怀与担忧。
“哼!有什么可担心的?!”
“区区一千二百万下品灵石,不过是本山商阁一月的盈利而已。”
“何况,只要得到那只蚁后,与菁寒毕方之羽,妖祖血脉再进一步,那群老不死的,又有何勇气再责我罚我?!”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白茞的眼神,竟是立马就阴鸷了下来,如云遮眼,如樾覆首一般,居然是一反常态地,粗语频出,恶言见横,音色之中,彰显了极稠的怨愤不满,甚至是还隐含了些许欲分生死的恨意。
只是,这般激愤怨恨,一闪即逝,他便又立刻平静了下来,翳色尽褪,一瞬重归了澹泊。
“吩咐下去,对那云山定制的法器,用点心,尽量用些好料——”
“不!”
“动用行中自己的灵材,将其品阶推至下品灵器。”
“另外——”
其音还在,他便右手一拂,承托住了凭空闪现的两物。
一柄透明如水的指长小剑,其上刻有三对虫类的羽翼,隐有狰狞的虫首虚影,含藏于其中。
一个点缀着繁多金星的紫玉小瓶,封绝隔护之效奇佳,看不出丝毫异相,神识难入,嗅辨无途。
“广而告之,竞宝会上,本行将隆彩清水镜与洗络盛血丹,替换为疾蜂谲影剑与固海凝心丸。”
“催促阀叔,尽快从那断命海,寻来幽海无序石。三月之内,我必须要看到禁序仓元晶罩开炼,一年之内,我一定要见到那只蚁后!”
忽而闻言,微有异色,迅又敛去,权掌柜的立时就轻轻应了一声,双手并出地,恭谨地取过了二物,旋即便就退了出去,留下了复入沉思出神状态的白茞。
……
……
此时此刻,即便夜已近半,人流尽稀,在北山坊市的东南方向,却还有一叶扁舟,闪现于空,伴着那呼啸风音,连连增速地,疾驰了过来。
舟如青叶,端尖身曲。
少顷,舟落,人现,烟尘起。
一道白衣身影迅步走下,大袖一拂,背手之际,便已抚平了荡漾的烟尘灰埃,收起了身旁的舟状法器。
微微望了北山坊市的入口一眼,他便唇角骤挑,笑意渐浓,随即就向着路过问好的数人,一一颔起了首,回起了礼。
此人正是问讯而来的谷丰!
叶觉不久之前,就传讯于柳彧,言及了云山之事,而他则刚好便在一旁。得讯如此,他当即就生出了极多的恨意与躁念,于是虚意应承了柳彧的几句嘱咐之后,他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此间。
虽不敢破坏他师兄的计划筹谋,但他倒也想亲自看看,那位云山,是不是真的长了三头六臂,怎地就敢从他手上虎口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