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过了半个时辰,日近隅中之时,云山等待了许久,才终于是等来了第二位与他对战的人。
他只取了几类用法特异的法器灵符,而上一轮对战利轩言时,又并未用到,所以也就省去了再次祭炼的工夫,所以此轮刚一开始,他就早早地来到了斗胜台上,冷目观起了整个广场的嚣嚷。
这一轮只有三十六人对战了,合共十八组,到了下一轮,便会真正地决出所谓的“十强”。而因人数锐减,参战者的实力又层层攀升之故,这斗胜台,却也是相应地发生了变化——像是塑泥一般,它们相互之间,都或拆或合地,变化了一部分体积与形态。变化后的数量,恰与人之组数同。变化后的台面直径,则已然长达了二十丈之巨。
至于此时如羽乘风而来的这一位,则是一犀颅玉颊的白净男子,鼻若悬胆,目如星珠,明明衣饰俱随俗流,却又偏有几分贵气华质,让人望之而心生好感。
这人一登临此台,当即便是拱手一礼:“在下房孤,四岁便已入谷,修行至今已有十五载矣。来此,却是为向云师弟领教一番,试试这《藏雾凝岚功》,能否——”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山见其执礼颇恭,面色自然也是立马就和气了不少,然而其人语未尽,他便又是悚然一惊!
不对劲!
心头忽生警戒,于是右足一踏,他便追光逐电般地迸射了出去。
可是足落之际,突然间,什么都变了。
前方的人影消失了。
他却踏入了一片山水间。
山水间自然有山也有水,可这里是斗胜台,哪来的山和水?
觑见远山呈黛,软水蜿蜒,他才知,那人倏忽之间,竟是真真切切地造出来了一个大型幻境!施术的速度,赫是连他都来不及打破和阻止,征兆刚显,他就被囫囵一下“吞”了进去!
此事本就颇撼他心神,但是更出人意料的,却是他迟疑间,一膝近地,半跪而蹲,伸手摸了摸脚下小径旁的一根草茎,忽又发现,手上沾染的一点清露,竟是——
“墨?!”
低头之时,眸闪之后,「映虚易真神光」竟不起作用!
而唇间有语轻喃,眼前的一切,更又霍然大变了起来:远山没了黛色,软水也失去了清澈,周身四处的草木,也在一转眼间,就变得影影绰绰了起来,色渐黑白。
耳边有清脆的滴答声传来,清脆得像是屋檐在滴水,滴在了檐下的水洼里。
一滴接一滴,连连而不断,间隔精准到了每次都是一息半。
但是,却光有屋檐滴水声,不闻细雨声。
雨未至,但天空之中、草木之间,又确有量度极大的湿气在弥漫。
因为刚才的青山秀水,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副山水画!
一副新作不久的山水画!
一副墨迹未干,又遇了潮湿天气,于是墨痕便全都开始了洇散,开始了染化,以致山体水态,全都开始变形了的山水画!
“你是谁?”
“为何我一言‘墨’,你便撤去了第一层的幻幕?”
云山又动起了步子。
他想找一找那有檐的屋子。
但行在路上,总该说说话。
然而吊诡的是,话落之后,回过来的,却竟是远山的旷音与流水的闷喊:“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谁?”
声音很怪异,因为有三种音色糅合在了一起,一种像人的嗓音,一种像山谷的回音,一种像人埋头入水后的喊声,相融无间,不分彼此。
“不错,你是谁?”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云师弟难道没听清?”
“你不是房孤!”
“哦?我不是房孤?哈哈哈哈,我不是房孤还能是谁?”
“你控制他人的手段,既如此高妙,又为何不直接对我动手呢?直接控制我的话,你想要知道什么,不都是应有尽有,任君采撷吗?”
“难道——”
乍有二字沉凝起,落下的却是一柄剑!
绛色的火光闪过之后,在云山的脚边,居然是有一个洁白不染墨污的纸人,猝然闪现了了出来!
但这东西,不过是拎着一把尚未打开的纸伞,并用伞体与他交击了一次,就又碎成了漫天的燃屑,湮灭了一切。
纸人由一朵兰花变化而来。
每有十滴水珠滑落屋檐,坠入水洼,他走过的这条小路边,便会有一株兰草生长出来。滴答声每过一声,兰草便生长一分,十声一过,便有兰花出苞,须臾即绽。其香馨如墨,却又似有真正的兰芳。
那是幻力在蛊惑他的嗅觉!
可又焉能蛊惑得了?
目见之,一瞬了然。
于是右手挥袖一甩,炎竹钎立分数截,如爆竹一般,将那路边的一株株兰草,尽付了一炬之后,云山便又阴沉着一张脸,接起了前言:“难道你这控人之术,已力有未逮了吗?先前我问你两问,你为何只答其一,不答其二?”
“云师弟果真颖也,才不过区区三株香兰而已,便就看出了我的幻身所在。不过——”
“赞之勉强,缓而作答,看来你确实是鞭长莫及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截断了,那道声音却也犹不气恼,一处风起,便又是一串轻笑与赞叹:“呵呵呵,云师弟可真是个妙人!”
“哼,无胆鼠辈,装神弄鬼!”
风起便有雷音,雷现便有巨威。
一声冷哂,云山顿时就是一袖斜劈,凝出了一柄新的炎竹钎,也斩断了一具新的纸伞人。
纸伞与纸人都变小了,体型如蝇似蚊,与其所凝之炎竹钎的刃尖厚度,几乎是所差无几,斩之难中,击之易偏,却好在也一触便溃,不抗灼炎。
刚刚来的,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如其人一般,乘风而来。
蒲公英有头状花序,内藏绒球状的种子,种子的一半,皆是白色冠毛,每每都是百粒才成一苞,来了一颗,又岂会止于一颗?
风源在远山之上!
纯白色的细细绒花,则如粉雪成河而来!
目一遥眺,忽又一惊,于是手上炎光犹在,云山立时便持之绕头挥舞了起来,如牧人甩舞套马索一般,甩出了无数道赤色流霞!
绛色变浅了,成了赤色,于是炎竹叶便也就多了,像雨,滂沱大雨。
继之其后,臂甩周圈,炎竹钎的本体更也飞了出去,如锐镞直插天际,直奔雪河,领着充作箭身的无数赤叶,也领着甘为尾羽的云山本尊。
一路风雨中,燎发摧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