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钟镇赵家,槐钟镇主街上有一半以上的房屋属于赵家私宅,大门口的两石狮子堪比普通马车大小,园子里更是假山当屏风,长湖接花苑,亭台楼阁,雕楼画栋,一应俱全,在外面看只能感觉到赵府的大,进入赵府,才能明白世家大族的奢华是何等的让普通人仰望。
一群小厮婢女战战兢兢的忙碌着修剪园内的松枝,给花儿浇水,人人神色惶恐,唯恐一不小心就惹来杀生之祸。赵家家主赵渊正在气头上,大堂内价值不菲的花瓶被他摔了好几个,刚刚就打杀了一个婢女,尸体直接扔进了湖里喂鱼。
赵浅尸体被胡粲带回赵府,立即就有飞鸽传书给赵渊。赵渊本在临近的曲阊城跟人商谈今年的新米上市问题,听说独子赵浅出了事,快马加鞭的从曲阊赶回了赵家。
赵家书房,一进门便能看到大陆名家路远的手笔,一个巨大的“静”字龙飞凤舞的悬挂在太师椅之上。赵家老太爷赵池川倚靠在楠木大椅上,一手扶额,眯眼盯着下方的两人一言不发,赵渊心内忐忑,不知老太爷的心思。胡粲眼帘低垂,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接下来该如何,便看上方那位老人的意思了。
书桌上摆着一沓厚厚的卷宗,里面是关于胡轻云的资料,连胡轻云的祖上三代的资料都在这卷宗之内。
李钰的资料只有寥寥几句话,“气动境武夫,隐藏极深,拳脚有点出自清远李家,疑似李家家主嫡女李钰。”
胡轻云并没有什么值得赵池川所在意的,祖上都是普通百姓,好不容易到了胡轻云老爹这一代,做了些苦命营生,胡轻云才有机会读书,倒也奋发还曾拿过乡试的第一名,这些对于他赵家来说毫无意义。他所在意的是胡轻云的夫人,至少气动境的女子武夫,类似清远李家的拳脚,莫非真是李家失踪十多年的李钰?
赵池川忽然笑了起来,赵家与李家乃是世仇,槐钟镇的秘密赵家能知晓的,李家可能比他知道的更多,好一个李晋恒,谋划的够长远,不愧是被世人称之为大智若妖的人物。
赵池川越想越是高兴,哈哈大笑出声,这一次哪怕是强如李晋恒,他也要赢了这一局。
堂下站着的胡粲跟赵渊被突兀其来的大笑声打断思绪,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那位性情难测的老人怎么突然就开怀大笑起来,难道赵浅死的好?胡粲如是猜测到,赵渊义愤难平,他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老太爷不是最喜欢赵浅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池川冷眼打量了下眉眼低垂的胡粲,和颜悦色道:“胡长老,老夫一向敬重你的为人,如今赵浅在你的陪同下被人打死,这件事传出去恐怕对于胡长老以及你们长河帮不利吧?胡长老就这样对待老夫的盛情款待?”
胡粲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老太爷,令孙一意孤行不听劝告才酿成这等惨烈后果,你们赵家在槐钟镇经营多年,眼皮子底下有个气动境的武夫都不清楚?碰巧赶上了,我已然尽力,那女子武夫想必便是李家李钰,你们世家大族的恩怨还恕我长河帮无能为力!”
赵池川微眯起眼,压下心中怒火,轻轻敲着桌子,淡淡笑道:“胡长老,我槐钟赵家庙虽小,三分地盘还是有的,我怎么听说胡长老最近跟有些山上仙家走的挺近的,莫不是以为山高水远,你长河帮便做了主?不知我赵家主家又是否知晓此事,这么多年的银子你们长河帮拿着不烫手吗?”
胡粲抬眼直视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内心泛起滔天巨浪,面容古井无波,苦笑道:“老太爷,胡某并非想要推脱责任,若那女子真是李家李钰,那么此间的事便非胡某一人所能做主的,还请老太爷原谅。”
赵池川笑道:“胡长老不必自责,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且在赵府好好休息,后续有些事还得麻烦你。”
赵渊待胡粲退去后,怒道:“老太爷,你看看他那样子,就这么让他走了?还说什么一代宗师,连个妇人都打不过,就是他害死的浅儿,还想甩手不管。老太爷,我已集结了人选,只待您一声令下,我就不信那个贱人还能有三头六臂?就让这姓胡的将功赎罪,带头.....”
赵池川打断赵渊,怒道:“够了,把那些人都散了。浅儿落得今日下场,你这个当爹的就没有责任,真以为槐钟镇是我们赵家的?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呆就是几十年?动动脑子,不是什么事都要打打杀杀才能解决的。”赵渊还待多说,已是老太爷摆了摆手开始闭目养神,只好悻悻然退了出去。
赵渊对于老太爷一直自称槐钟赵家是乐阳赵氏的分支,赵渊可是一直不太愿意承认。打从记事起赵渊便跟着老太爷东奔西走,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没少遭人白眼,后来赵池川在槐钟镇立足,白手起家,才有了今日半个槐钟姓赵的景象,而那远在乐阳郡的赵家他从未见过有任何人帮过他们一次。
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府里老人跟老太爷聊天才知道老太爷的出身。赵老太爷并非嫡出,而赵家规矩便是只要是庶出都得孤身在外打拼出一番作为,才有可能被再次纳入赵家族谱,所以老太爷一生都想着把名字再添回赵家族谱,哪怕如今老人已算是槐钟镇上说一不二的人了都从未想着要改换门庭。
赵渊对此极为不解,他槐钟赵家也算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就算赵氏再强大,山高水远的自己做主不好吗?赵渊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槐钟赵家真要认祖归宗了,他这现任家主又算什么?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让这样的事发生,哪怕是老太爷爷不行。
胡粲独自枯坐房中,赵池川的话里有话,难道那件事被察觉了?他倒不怕赵池川能如何,但怎么跟乐阳赵家那边交代才是麻烦,长河帮这些年顺风顺水的,可少不了赵家的支持,甚至为此跟清远李家反目,要真因为这事惹怒了乐阳赵家,不用说,胡粲直接会被拎出来当替死鬼,哪怕他如今已是大长老了。
清远李家与乐阳赵家那可是死对头,上至朝堂,下至江湖,无所不争,上百年了一直不曾停歇,两家又都是世家大族,谁也轻易奈何不了谁,只是可怜了附庸两家的小家小派,夹缝中生存的日子不好过。
胡粲从远在乐阳郡的长河帮赶至这小小的槐钟镇,可不是心血来潮游历江湖的。他长河帮之所以这次愿当出头鸟,可不是完全为了给乐阳赵家当枪使,由他做主替长河帮暗中搭上了雁回山脉的某个山上仙家,长河帮毕竟是江湖门派,有机会搭上修行者的船自然不遗余力,赵家毕竟比之李家还要弱上几分,加上李家家主李晋恒的智计若妖。待得山崩之时,他长河帮又岂能全身而退?
胡粲回想这段时间经历,自觉并未露出丝毫痕迹,如何便被赵池川拿捏住他的把柄?略一复盘,胡粲想到一个可能,冷汗刷刷而下,苦笑一声,若果真是这样,长河帮可能连被当枪使的资格都没有。
若那妇人是李家李钰,那么李家早就在很多年前开始布局,槐钟赵家也是几十年前便扎根于此,小镇上还有家铁匠铺子姓,一家客栈的掌柜姓宋。如今看来,大庆的几大世家都有在槐钟镇布局,他们谋划如此深远,这趟他长河帮搭上了那座山上仙家莫非也是个局?
胡粲越想越后怕,槐钟镇的这潭浑水比他想象的要深的多,长河帮比起这些世家大族来说,连只大点的蚂蚁都算不上。可惜如今已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胡粲长叹一口气,他倒不是畏死,他好歹也是站在过江湖顶端的一波人,领略过大好风景。只是人力有穷时,他想的这些如果是真,修行者的远虑,世家大族的底蕴才是真正让他恐惧的根源。
槐钟镇悦庆街的桃栖当铺,一扇破旧的木门显示着这当铺存在了不少年头,店里稀稀拉拉的些破旧东西不值几个钱,一个精瘦的老头懒散的倚靠着木门,丢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嚼着。
老头一边指挥另外个黑壮少年搬运东西,一边嘀咕道:“看起来五大三粗,还不如小老儿我一身力气呢,也不知家里那边都派的些什么人,难道是姓徐的远房亲戚?不应该啊,这可算不上什么肥差。”
远远的走来一人,正是涂新帆,干瘦老头再丢一颗花生米到嘴里笑道:“哟,这不是涂老哥吗?什么风把你吹我这来啦?我这可是当铺,药材铺在那边。”
涂新帆走近笑道:“少跟我贫嘴,怎么?就为当年那幅药收你价格高了,这么些年一直跟我阴阳怪气的?李奇呀,你这么抠搜,怎么还守着个破当铺没见你升官发财呢?”
李奇气恼道:“去去去,少在我跟前显摆,看见你就心烦,一幅药你收我五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有事没?没有死一边去,别打扰我做生意。”
涂新帆哈哈笑道:“你叫我啊,我不就在这里吗?今儿还真就让你心烦来了,看看这是什么?”
涂新帆掏出一个木状的铭牌递与李奇,李奇神色严肃的看了眼木牌,再疑惑的看了看涂新帆,涂新帆微笑等着,李奇呼出口气,让出身来请涂新帆进屋。
李奇待涂新帆站定,恭谨道:“外事堂李奇拜见涂大人。”
涂新帆连忙扶住李奇道:“嘿,你这老头,非得跟我在这较真,你我相识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那副药我真没多收你钱,你以为。”
涂新帆再拿出一封书信递与李奇道:“这是家主的亲笔信,你先看过后再跟我谈谈有何打算?”
李奇看信完毕,眉头紧皱道:“我是说怎么突然给我增派了人手,难怪如此。家主信里的意思好像是要小姐归家,还要我们等人一同动身,这不应该啊,难道就这么放弃多年的布局了?搞的我现在一头雾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涂新帆点头道:“家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我们全部随小姐回归清远李家,一个不留。对此我也不是很明白,但家主如此打算,定有深意,我们只管照做便好。而且小姐昨日打杀了赵浅,赵家怕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这里离本家偏远,你要早做些准备,以免小姐归家途中横生枝节。”
李奇闻言大笑道:“哈哈哈,小姐还是当年那脾气,赵浅这王八羔子我早就看不顺眼,要不是职责所在,他就落在我的手里,我会教他知道痛快死去是多么幸福的事,哪能劳烦小姐动手?如今倒好,也算他没遭罪,早死早投胎。”
涂新帆忧虑道:“不说这个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小姐如果坚持不走我们该如何应对?胡轻云家主也并未做其他安排,我与他相交一场,此番必定有诸多是非,他毕竟是小姐的相公,我也不放心他单独留在此处,赵家的事还未了,我在这边安顿妥当之后再回李家,一路东去你就多担待些。”
李奇点头道:“如此也好,胡轻云一介柔弱书生,真要有什么情况,你也可帮忙照拂一二,家主那边你且放心,我自会帮你说情,小姐只要归家,想来你也不会因此遭受责罚。”
涂新帆走后,李奇摸索着手里的铭牌发呆,铭牌是由清远主家内的一株千年铁树的根茎制成,正面镌刻有族徽跟族训,反面刻有名字跟职能,绝无仿冒可能。
李奇思绪久久不能平静,他与涂新帆相知相交几十年,到今天才知二人同为李家效力。李奇平复下心情,家主的心思有若深渊深不可测,幸好他李奇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而不是与之为敌,想想都觉得可怕。只是可惜这些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家伙式,此一别,怕再难吃到王翠花家白嫩可口的豆腐了。
“哎,可惜呀!”李奇长嘘一声,丢出一颗花生米仰头接住,只觉夕阳无限好,黄昏还早。
赵府书房,赵池川正在闭目养神,有人悄声走近,叫道:“老爷,有主家传信到。”
赵池川睁眼,伸个懒腰,笑道:“哦,我猜也快到了,师爷,念给我听听。”
赵池川听完信后哈哈大笑道:“李晋恒,这一局,我赢定了。师爷,我们走,跟胡长老喝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