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知易行难,说起来惭愧啊,呵呵,几千年了,可我却越活越糊涂了。”
又是一阵顿暂的沉默后,灿终于有些黯然的开口了。
“哦?”方羽精神一振,心里更加的期待了起来。
“我本是函谷关外乡间一顽童,自幼家贫,但父耕母织,有一姊相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倒也过的其乐融融。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我十岁那年,大我三岁的姐姐忽然病夭,紧接着不足两年的时间内,父母也逐一缠绵病榻,先后病逝。而我,也由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沦落为族内豪门的家奴,成了一个放牲口的牧童。
从姐姐病到父母亡,这期间他们缠绵病榻的苦楚和濒死前的不舍,都给了什么都不懂的我太多太多的打击和伤痛。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时起,我的脑海里就很奇怪的冒出了个天大的疑问,人为什么而生,又为何会死?
难道真的像族内的长者他们说的那样,每个人的生死,都是上天的安排么?
可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何连被所有人都认为是天之子的王侯也会死掉?难道这苍天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无情么?
就这样纠缠在这个奇怪的念头中过了大半年,到我十三岁半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解惑的机会。
那几日,整个函谷关东面的山谷内,天地间云雾氤氲,紫气升腾。而关内从上到下,人们纷纷都在传说,这是因为关令尹喜请来了老子的缘故,据说,老子乃是这世上最有学问的人。
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我满心满脑,就只剩下一个愿望,就是能见老子一面,向他请教人究竟为何会生老病死的问题。
于是,我就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想尽办法打听他的消息,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企图能见他一面。
可是整整过了好几个月,都没找到可以见他一面的机会。但是,在我苦苦探听下,也隐约听说他并不是像人们传言的那样,是被关令特意请来的,而只是他要出关路过此地,被关令发现并挽留住的。迟早,他还会离开这里。
于是,我每天都在出关路上放牧等他。很奇怪,那时节,自从我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之后,我心里始终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他,而且我一定能见到他。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我终于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清晨,在关外的小路上见到了他。”
缓缓说到这里,灿微微眯起双眼的瘦脸上全是一片说不出来的悠远和安详,似乎在这一刻,他又回到了久远的记忆中那永难忘怀的瞬间。
“道可道,非常道……”
方羽此时,也静静的站在一边,只管在灿口中那低低的吟唱声里,恍兮惚兮的尽情神游。
也不知过了过久,两人都在彼此气机纠缠融合后又忽然一分的刹那,齐齐的回过了神。
彼此对视了一眼后,两人的脸上都带上了云淡风轻似的淡淡笑容。
“前辈就是自那一面后开始有了奇变?”淡淡的笑容里,方羽忽然显得格外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其实布置是见了一面,而是一段我到现在都说不清楚到底有多久的时间相处,才促成了我之后的变化。”
“哦?”方羽又是微微一愣。
“自那天遇见之后,哭诉过后的我就在一种非常奇特的状态下,又跟着他走了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反正每时每刻,我都像是在做梦一般,都沉浸在脑海中连绵不断响起的吟唱声和这声音带来的那种似真似幻的奇异感觉中,不能自拔。
那段时间里,我不知道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清醒还是在做梦,反正就那样几乎不吃不喝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在大河上的一个渡口处,才在他发出的那声长叹和老牛的长叫声里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而我,却依然沉浸在那种似梦似幻的世界中不能自拔,只是自他们不见了之后,又开始需要吃饭喝水了。
那是一段很奇怪的岁月,整个人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样,一半就还像以前继续过着正常的生活,而另一半,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在一种非常很清醒却又很冷静的心态下,一直默默的注视着这个世界似乎根本不用休息。
而且,两个世界会时常融合在一起,令我根本无法分辨究竟那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也就是从跟他们分开的那一刻,我不能说话了。其实好像也不是不能说话,而是自己不想说话了。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过了很多年,期间我好像也和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着普普通通的贫贱日子,一直到那年,被征去打仗的儿子战死的消息传来,老妻哀痛致死,而万念俱灰的我也跳进大河,企图去陪他们的那时,当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的瞬间,我忽然整个的清醒了过来。
过往四十年的一切,竟宛若一场大梦。在清醒过来的我脑海中,竟掀不起一丝波澜。整个天地,在那一刻,已经在我眼前和脑海中全都变了。
而我,也忽然开始有了莫大的能为。因为初醒的那次,我就在大河的河底整整坐了数天之久,却丝毫没事。
之后又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现自己越来越与常人不同,而等沉浸在这种不同的我开始逐渐冷静下来时,这才发觉竟已过了两百年。
而我却容颜依旧,不曾有丝毫的变化。
于是我就四处打听,想再找到他问个究竟。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很多人都说他已在古狄道飞升。可是我不信,我都可以活这么久不死,他又怎会那么早仙逝?
可数年的寻访最终却还是只有一个结果,他真的已不在了。
后来,我听说有个庄周的人继承了他的衣钵,于是就去拜访这位庄周。
初一见庄周,我就发现人们所言不虚。因为在这个人身上,我再次体会到了只有在老子那里才有的那种奇妙感觉。
那是一种天高云淡般悠远,却又亲切到让人无法言说的奇特感觉。寻访老子的这些年里,我曾见过不少传言中的高人,却只有在这个庄周的身上,发现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可惜,这位子休先生说话做事的态度也和老子当初一样,除了认真听我困惑的原因之外,并曾不正面为我解惑,只是给我讲了不少的寓言和有趣的故事。
让我又一次陷入了似乎明白,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的境地。
这一迷糊又是一段漫长的时日。等我再次醒悟时,他也已仙逝很多年了。
原先的困惑,还有他们两位先后的离去,都再度清醒过来的我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为什么能指导我的他们会先后离去,而我却不会?
这显然不是水准或是能力的问题,尽管到我再度回醒的那时,我的能为已到了入水不湿,入火不燃的奇异境地,但我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我出现的这些异样能为在别人的眼中或许神奇,但是在他们眼中,却只是不值一哂的小玩意。
当时的我也说不上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心底里就是始终盘旋着这个感觉,至今都不曾消失。
后来我怀疑是我不识字,见识太低,无法真正理解他们说过的那些话背后真意的缘故所致。
所以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开始努力认字,发奋学习,试图用学识来替自己解开这些困惑。
经过一段颇为漫长的学习之后,尽管我资质非常愚钝,但是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自问已可以试着重新解读他们说过的那些东西了。
可是等真的开始重新解读了,我才发现学来的那些东西却让我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他们说过的每句话,从不同的角度来分析,都能得出不同的结果。
就在不断的迷茫和不停的尝试,这种无谓的循环中,我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新的发现,就连最初的坚持和方向都开始迷失了。因为到了后来,我甚至都想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那是一段颇为不堪的岁月,那几百年中,曾做过不少过激的错事,也伤害过不少人,桃木郎就是在那段期间从别人手里抢过来。
期间,在自己间或的反思和追悔中,也曾经历过几次雷劫,不过都安然过来了。唉,那段日子……”
叹息着,灿的脸上有一抹淡淡不堪回首的忧郁在流淌。
“哦?前辈之前也曾几番历劫?而且是在自己的反思和追悔中?”
方羽静静的一路听到这里,就在心中也为他蹉叹不已得的同时,猛地在灵光一闪的瞬间,有些激动了起来。
“没错。天法自然,你我修行人讲究天人合一,到了一定的状态,心境的波动自然会引发一些异常,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小友为何会这么激动?”
“晚辈年纪轻,经历的少,刚才听前辈的说法,证实了困扰心中很久的一个推断,所以不免有些失态,让前辈见笑了。”
此时,微微有些兴奋的方羽可不在乎灿眼中的不以为然,能在灿这种人的口中证实自己对雷劫的推断方向是正确的,那可真是一件能让他颇感欣慰的好事。
至少,他就不用再为即将度劫的阴神宗紫薇宗主担大多的心了。要知道,之前在两人的探讨中,紫薇可是下个极大的决心,才决定按照方羽的推论和建议来应劫的。
尽管方羽在心底里也认为自己的推断不会错到那里去,可心里有隐隐的担心那是避免不了的,毕竟,那时的他也没经历过大雷劫不是?
万一要是错了,出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的后果……
但是现在这份担心已可以坦然放下了,这如何不让他动容?不过欣慰之余,灿的一切也给他更大的好奇和困惑,究竟灿之后又经历了些什么,竟会让修行到这般境地的他也陷于心魔而不能自拔?
这在眼下方羽的认知来说,是无法理解的。